114
为期三周的助产医士的工作快收尾了。菲利普已经护理了六十二名产妇,累得精疲力竭。最后一天的夜里,将近十点光景,他才回到寓所。此时,他衷心希望这天夜里再也不要来人把他叫去出诊了。连续十天,他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他刚从外面看完病回来,那个病人的情况着实令人可怕。他是被一个身材魁梧、外表粗鲁、嗜酒成性的汉子叫去的,接着被带进了一个臭味呛鼻的院子里的一个房间。那是个小小的亭子间,一大半地盘被一张木头床占据了,床上遮掩着肮脏不堪的红色帐幔。头顶上方的大花板很低,菲利普举手就能触到。一缕孤凄惨淡的烛光是房间里唯一的亮光。菲利普借着如豆的烛光,朝天花板扫了一眼,只见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臭虫。那个病人是个中年模样、相貌粗俗的女人。她已经接连生了几胎死婴。这类事情菲利普也不是没听说过。事情是这样的:她的丈夫曾经在印度当过兵;过分拘谨的英国公众强加在印度头上的法案,使得种种令人烦恼的疾病无由控制地孳生蔓延,结果无辜的人们却身受其害。菲利普打着阿欠,脱去衣服,洗了个澡,接着把衣服在水上面抖落着,两眼注视着在水面上蠕动的小虫子。他正要上床睡觉,耳边传来了一阵叩门声,随即医院的传达一脚跨了进来,给他送来了一张卡片。
“你这个该死的,”菲利普骂骂咧咧地说。“你是我今晚最不愿见到的人。这卡片是谁送来的?”
“我想是产妇的丈夫送来的,先生。我去叫他等一下好吗?”
菲利普望了望卡片上的地址,发现那条街是自己熟悉的,于是抬头告诉传达,说他自个儿能找到。他连忙穿好衣服,五分钟以后,手里提着黑皮箱,出门来到了街上。此时,一个男人来到他的跟前,但因天黑,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那人说他就是来送卡片的人。
“先生,我想我还是在这里等您的好,”那人说道,“我们那儿的街坊都很粗野,再说他们也不认得您呀。”
菲利普听罢哈哈一笑。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医生嘛,他们还是认得出来的。许多比维弗尔街更难对付的街道我都闯过来了。”
菲利普的话确实不假。他手里的那个黑皮包倒是一张通行证,可以使他安然无恙地穿过充满险情的小巷和走进臭气熏人的家院,而那些地方连警察都不敢贸然插脚。有那么一两次,菲利普走过时,身边有那么一小伙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听到他们唧唧喳喳的议论声,最后听到其中一个人说:
“这是医院的医生。”
他打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中间有一两个还同他打了个招呼:“晚安,先生。”
“先生,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就走快一些,”此时,给他领路的那个男人说道,“他们告诉我说时间很紧迫。”
“那你为什么来得这么迟?”菲利普问了一句,同时脚下加快了步伐。
走过一盏路灯时,菲利普朝那人打量了一下。
“你看上去还很年轻哩,”他说。
“我才满十八岁,先生。”
那人模样儿长得挺俊,脸面光洁洁的,连一根汗毛也看不出,瞧上去还是个孩子。他个儿虽不高,身板倒挺敦实的。
“你这么年轻就结婚啦,”菲利普说。
“我们不得不这样。”
“你赚多少钱呀?”
“十六先令,先生。”
一周十六先令的工资,要养活妻子和孩子,是够紧的。他们夫妇俩住的房间表明他们穷得丁当响。房间面积中等,可看上去挺大的,因为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地板上没有铺地毯。墙上也没有张贴画片,而大多数人家的墙壁上都挂着照片,或镶在廉价镜框里的从圣诞节出版的画报上剪下来的图画。眼下,病人就躺在一张最蹩脚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