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
马丁翻了翻自己的稿件记录本。
“已经被二十七家杂志退了稿。”
布里森登开怀大笑,笑了许久,却痛苦地呛咳起来。
“喂,你用不着告诉我说你没有写过诗,”他喘着大气说,“拿几首来看看。”
“现在先别看,”马丁请求,“我还想和你谈谈。我把诗扎成一扎,你带回去看。”
布里森登带走了《爱情组诗》和《仙女与珍珠》,第二天他回来了,对马丁提出:
“再给我一点。”
他肯定马丁是个诗人,也让马丁知道了他也是个诗人。马丁被他的作品弄得神魂颠倒,却大吃了一惊,原来他根本没有打算拿它们去发表。
“让那些出版社滚蛋吧!”马丁主动要求帮他投稿,他却回答。“为美而爱美吧,”他劝告说,“别去找杂志社了。回到你的船上去,海上去——这是我对你的忠告,马丁•伊甸。你在把日子一天一天地浪费,想把美当婊子出卖,去满足杂志王国的要求。那只是在割自己的脖子而已。你那天对我引用过的话是谁说的?——哦,对了,‘人呀,最后的蜉蝣。’你这个‘最后的蜉蝣’拿名气来干什么?你要是出了名,反倒会中毒的。照我看你太单纯,太本色,太理智,靠这种东西是好不起来的。我倒希望你一行也没有法子卖给杂志。你要侍奉的唯一主人就是美。侍奉他吧,让芸芸众生下地狱去!成功!你的成功已经在你的《爱情组诗》里,在斯蒂文森写的那首十四行诗里了,已经在你那些海洋诗里了。那不是成功是什么?那比亨雷的《幽灵》还要好呢。
“你获得欢乐不在取得成功,而在写作本身。你不会告诉我,可我明白,你也知道美煎熬着你,使你永远痛苦,是个无法痊愈的伤口,是一把烈焰熊熊的利剑。你干吗去和杂志打交道?就把美当作你的目标好了,为什么要把它变作黄金?好在你做不到,我倒不必激动。读上一千年杂志,你发现的价值也比不上一行济慈的诗。丢开金钱和名誉吧,明天就签合同上船去,回到你的大海去。”
“不是为了名誉,而是为了爱情,”马丁哈哈大笑,“在你的宇宙里似乎没有爱情的地位;可在我的宇宙里,美不过是爱情的婢女。”
布里森登怜悯地也佩服地望望他。“你这么年轻,马丁孩子,这么年轻。你想高飞,可是你的翅膀是最精致的薄纱做的,画上了最美丽的颜色。可别让它们给烧焦了,当然,你已经把它们烧焦了。要解释那些爱情诗需要找一个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小姐,丢脸的地方就在这儿。”
“让小姐光彩照人,也让爱情光彩照人。”马丁哈哈大笑。
“疯狂的哲学,”对方驳斥道,“我在那些风魔的梦里也拿这话安慰过自己。可你要小心,这些资产阶级的城市是会杀死你的。你看看那个生意人的家吧,我是在那里遇见你的。说它腐朽是不够的,在它那气氛里人就清醒不了,它叫人堕落,没有一个人不堕落,男的,女的,全都是些行尸走肉,指引他们的是跟蚌亮一样的聪明和艺术冲动——”
他突然住了嘴,望了望马丁,然后灵机一动,明白过来。脸上的表情变作了惶惑的恐怖。
“你那惊人之作《爱情组诗》原来是为她写的,为那个苍白、干瘪的女人写的!”
转瞬之间马丁的右手已经伸出,紧紧攫住了布里森登的喉头,直摇得他的牙齿答答作响。可是马丁在他的脸上却没有看见丝毫畏惧——除了一副惊奇与嘲弄的魔鬼表情之外什么也没有。马丁这才回过神来,揪住脖子一把把布里森登横摔在床上,才放了手。
布里森登痛苦地、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地气,格格地笑了。
“你若是把我那点火焰摇灭了,我可要永远感谢你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