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想到此,她即安心地跪着。
时属盛夏,骄阳如火,青石板铺成的广庭热气蒸腾,才跪一个时辰,已是大汗淋漓。她想,刚进入巳时便热不可耐,却如何熬过午时?青石板上有几只蚂蚁苦苦撑持、挣扎,它们的方向倒是明确得很,都一律朝北爬行。北面十来步处便是天台官的长廊,那是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蚂蚁的目光不逾寸分,却知丈把外乃是洞天福地,竟一致直奔阴凉去处,这小生灵的聪明岂不令人震惊?而人类号称万物之灵,却强制自己在毒日头下受此煎熬,岂不可叹!
一个太监慢悠悠地走出宫门,凝望跪在石板上的独孤伽罗。她暗想:莫非那二十二岁的太上皇动了慈悲之心,差太监出来宣召?
那太监却与门旁的司卫上士打招呼:
“长孙郎几日回京?”
“回来三日了。”
“长孙郎年纪轻轻,即为钦使,啧啧啧,这回到襄国册封千金公主,那赵王爷一定喜不自胜,出手豪阔……”
司卫上士不悦地打断:“晟平生之志不在财宝!”
太监往廊下走了十来步,返身向那长孙氏的司卫上十招手,待他走近前来,才神秘兮兮地问:
“那么,你对绝色的姑娘在乎不?”
长孙上士一愣,眉头稍稍皱起。
“你去襄国没几日,天尊在道会苑举行大醮会,满城仕女毕集,可谓一片狂欢。坐在高台上的圣驾突然站了起来,手指人群中一个男装少女,无比激动,说:那一个!快,快去找来……”
“那又如何……”长孙上士旁顾跪在庭中的独孤伽罗,漫应道。
“奴才奉旨下去,终于找到那个绝色少女,原来她是从齐国故都邺城来京师找人的……”
“找何人?”
“找谁她自己也不明白,但她亮出一支羽箭,箭上刻有长孙氏字号,问:京都可有姓长孙的青年校尉,三年前东征邺城,箭法很好……”
“那箭可是白羽箭?”
“不差!”
“你如何答她?”
“我说是有一个长孙晟,是个神箭手,如今是宫中司卫上士,不巧,他现在到襄国当钦差去了!”
长孙晟显然激动了,紧抓太监的手,焦急地问:“她……她现在何处?”
纤弱的老太监怎经得起长孙晟一担,眉头大皱特皱说:“她听罢我的话,便纵身跳下龙首渠,虽千方百计打捞,不见踪迹!”
长孙晟茫然而立,一张清秀的少女脸庞渐渐清晰地显现眼前。他暗叹:她从邺城不远万里来长安寻找不可说无缘;然而,若言有缘,为何她来长安,我却去邺城?须知那襄国便在邺城北面不远处!
“公公,”长孙晟问,“你说她到底是生是死?”
“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她会不会是水神,龙首渠的水神……”
长孙晟望着庭中长跪的独孤夫人,心情慢慢宁定下来。低声问那太监:
“天尊依然还是同郑大夫下棋?”
“是。正杀得难解难分……我得进去了!”那太监话声一落,果然急急地入宫。
长孙晟望着天上的毒日头,暗暗地寻思:杨太皇后已在寝殿里跪三日三夜了,她母亲独孤氏也在庭中烤了半日的毒日头,难道天元帝依然无动于衷?难道对三两句顶撞话语会如此认真计较?只怕是天元帝对杨家的势力猜忌起来了吧?倘若如此,就大不妙了。唉,杨家当真到荣辱存亡的关键时刻了吧?
这时,内史上大夫郑译摇着泥金扇子,缓步走出宫来。他对日下长跪的独孤氏浑若不见,似乎他与杨坚并非同学,眼光不曾在庭中逗留,即转身与长孙晟打招呼。
“郑大人,早上胜负如何?”长孙晟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