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十年前旧板桥
应当说,评论是辩证的,也可以说是公允的。日光热,失之于燥;月光轻幽,失之于柔;丈夫阳刚,失之于粗;婵娟细柔,失之于弱;电光闪忽,失之于短暂;雷声轰鸣,失之于突然。大千世界,万事万物莫不如此。板桥以艺坛狂怪名世,他的艺术创造在于冲破一种沉闷窒息的氛围,绝非要成为一代书圣。不是一片颂扬,而是褒褒贬贬,正如板桥的字参参差差,这样,我们可以直觉到他的书法艺术生动个性之真实的存在。
五、拥绿园的暮年
板桥的晚年,往来于兴化扬州之间,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在范县时,堂弟郑墨于鹦鹉桥南买屋一所,板桥在县署曾写信回家,希望郑墨在新宅附近也买一块地皮,与其毗邻,作为自己晚年归老之所。这地方可见一片荒城、半堤衰柳,而且有断桥流水,破屋丛花,是安静养老的理想之所。板桥也算过,买地大约需花钱五十千。五十千,折当日银价,约在百两左右。过去板桥在任,周济贫士,以及捐款修城所费银两约数百两,留这点买地皮的钱是完全可能的。再说,板桥在这块地皮上所希望建造的房屋,不过是八间草屋,一圈土墙。院内适当留点隙地,好种竹、种树、种兰、种花,门外要铺一条碎砖的小道,直通书房。书房要两间,一间放书,一间会客,两间都可以写字、作画、饮茶、饮酒、论文、赋诗。起居的草屋要在后面,三间主屋,好住两代人,侧屋则是两间厨房,一间仆人居住。这一切对于一位曾经当过县太爷的书画名家来说,不算奢望。但是,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明显的原因是由于板桥辞官以后生活清贫。归来的当年,是“囊橐萧萧两袖寒”;到了杭州卖画得银,赠长女三两,要谆谆嘱咐,可见很不富裕;66岁次女出嫁,板桥画兰,题为“官罢囊空两袖寒,聊凭卖画佐朝餐。最惭吴隐奁钱薄,赠尔春风几笔兰”,令人心酸之至。这样的经济状况,何以能买地造屋?板桥68岁的庚辰之年,他在《自序》中说自己“初极贫,后亦稍稍富贵,富贵后亦稍稍贫”。“一任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十年知县任内,板桥本来可以不仅“稍稍富贵”,而“大幅六两”期间,板桥也多少能聚集一些银两,不至于“稍稍贫”的。问题在于板桥生性落拓不羁,不把银钱放在眼里。别人攒钱,他骂人家是驮钱驴,作画要凭兴趣,作起画来,又是“风雅要多钱要少,大都付与酒家翁”。又据说,一旦有了钱,置于大袋内,高兴起来,大把大把地周济。这样的性格怎样能聚得了银两?又怎么能砌房造屋?板桥有句名言,叫做“黄金避我竟如仇,湖海英雄不自由”,其实应当是“我避黄金竟如仇,老怀豪宕得自由”,心灵的自求平衡有所得,银钱方面就有所失了。兴化的造屋计划成了泡影,还有些因素也是值得考虑的,譬如说板桥原望有子,结果两个儿子均夭逝,俗说便是无后;譬如说板桥原想终老兴化,61岁便已归老,但十几年卖画扬州,在客乡长住。
老朋友李鱓帮助了他。李鱓家产“水田千亩”,晚年破落,但占地还是很多的。他在城南建了一处浮沤馆,作为别墅,周围有若干空地。板桥回到兴化,居处狭仄,便在浮沤馆之旁,让板桥围了一处小园,内栽兰竹,以便板桥回兴化时作诗画之所,范围自然要比范县时设想的要小些。板桥取名为“拥绿园”,题了一块匾额,叫做“聊借一枝栖”。在老人看来,成天能够看兰看竹这就够了,即便到了生命的晚年,仍然借住在他人的地皮上,那也是无足轻重的了。
板桥70岁的壬午之年(1762年),他的老朋友金农、黄慎、李方膺以及后生罗聘为他合作了一幅图像,板桥题诗道:“老夫七十满头白,抛却乌纱更便服。同人为我祝千秋,勿学板桥烂兰竹。”⑩此年板桥为人诗画题跋甚多,撰写的对联也不少。他的兰竹多题七绝,且看看这几首:
七十老人写竹石,不更崚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