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空想象,那张脸孔不仅曾确实存在于时间和空间里,也有影像证据,就在桌上那本摄影集的第四十二页。那是法格斯最简单也最恐怖的照片之一,一个微笑的男孩,一座空荡荡的足球场。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像那次那么可怕的战争灾难。
那件事发生在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界有争议的边界线上,还不到乌科瓦。那个乡镇叫德拉哥瓦奇(Dragovac),镇上有一间东正教教堂,一间天主教教堂,一栋乡政府办公室和一座综合体育场。一个安静的乡下地方。即使巴尔干半岛的冲突扫荡过那里,却不见表面上的喧扰,唯一看得到的痕迹,是以前天主教教堂矗立的位置,现在已被夷为平地。除此之外没有一间燃烧过的房舍,没有废墟,也没有打斗或枪战过的痕迹。镇民专心于农事,几乎看不到士兵。如果没有一个细节卡在中间,这一切简直有如田园生活般安宁:谣传有一场屠杀,让德拉哥瓦奇在一夕之间消失了一百多个克罗地亚人。那里只剩下塞尔维亚人。因此,法格斯和奥薇朵拿到南斯拉夫军队的通行证,开车沿着弗尔巴斯河岸旁的公路行驶。他们早晨抵达德拉哥瓦奇,那时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在田里工作。两人把车停在乡公所前,便开始到处走动,途中没受到任何人的打扰,既没有遭到敌意,也没有获得帮助,人们不是闪躲他们的问题,就是保持缄默。没有人知道任何关于克罗地亚人的事情,没有人看到克罗地亚人,没有人记得他们。在天主教教堂平地上发生了唯一的插曲,那时两名戴着绣有塞尔维亚老鹰帽子的民兵向他们要证件,并警告他们不准拍照。Verboten。禁止拍照。一开始法格斯感到非常不安,因为民兵把音发成verbluten,而这个字的意思是流血致死[5]。后来他想,其实根本没错,或许那正是民兵想说的字眼。多亏奥薇朵一个适时的微笑,附带几根香烟和几句闲聊让气氛缓和下来。民兵也不知道克罗地亚人的下落。法格斯最后说:“没事了,我们走吧!”他们回到车上,正要离开乡镇时,刚好经过综合体育场。在那里看不到任何生灵。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便停下车。他们坐在车内,法格斯双手握住方向盘,奥薇朵的照相机包放在膝上。两人对望了一下,然后,不发一语地下车徒步。除了远处一棵枯树旁有个小男孩正看着他们之外,什么人都没有。空气中飘浮着某种不祥的气息,鸦雀无声的灰色水泥建筑物是那么阴暗,空荡无人,甚至连鸟儿也不在那上空飞翔。当他们走过入口的拱门,来到一片没有草地的足球场,被翻过的泥土带着怪异的色泽,奥薇朵停下脚步,打了个冷战。她低声说:“他们全部都在这里。”就在那时,小男孩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他一直跟着他们,此时在运动场的阶梯上就近坐下。他应该有八或十岁,削瘦,金发,眼睛的颜色非常淡。一个塞尔维亚小男孩,一把粗糙的木制手枪塞在短裤腰带上。那时,他们两人都没说话,男孩笑了笑。“你们在找克罗地亚人吗?”男孩以学校教的蹩脚英文问话。然后没等他们回答又笑得更开了。“在镇上你们一个克罗地亚人都找不到喔,”他开玩笑地说,“一个也没有。这里没有也不曾有过克罗地亚人。”那时奥薇朵又打了一个冷战,宛如有一阵冷风吹过。她喃喃低语,“那个小男孩像我们一样清楚真相。”但是法格斯摇着头说:“他比我们更清楚,而且他喜欢。”然后举起相机对准男孩的脸孔:男孩的眼睛冷如冰霜,带着一抹无情、邪恶的笑容。
译注:
[1]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Héctor)抛下爱妻安卓玛卡(Andrómaca)与幼儿投入十年特洛伊战争,且接受希腊将领阿喀琉斯的挑战而家破人亡,失去家园、丈夫及小孩的特洛伊女人因而沦为希腊人的取乐对象。
[2]阿尔贝多•希里科(Alberto de C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