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巴黎圣母院钟声响起的时候
里映出的蓝天,歌唱的激流,微语的小溪,山谷和峻岭,神秘的黎明,玫瑰色的晨光,美丽的月亮,落日,黄昏,星夜,”如那个鱼贩子所曾有过的。但是无论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我总不能够忘记那个给了我巨大影响的人。每一想起他,我就被一个思念折磨着:我辜负了我的“先生”,我忘记了他教给我的话,我并不曾履行我给他的诺言。我把四年的光阴完全浪费掉了,也许我将来还会浪费掉更多的光阴。然而我的美丽的青春快要完结了,它是不会再来的了。
在这种情形下面我接到蔡从远迢迢的美洲寄来的“先生”的通信集,我能够不流眼泪么?
写作生活底回顾
民国十六年一月十五日我和朋友卫在上海上船到法国去。在印度洋舟次我给一个敬爱的朋友写信说:“我现在的信条是:忠实地生活,正直地奋斗,爱那需要爱的,恨那摧残爱的。上帝只有一个,就是人类。为了他,我预备贡献出我的一切……”二月十九日我便到了巴黎。
朋友吴在拉丁区的一家古旧旅馆底五层楼上给我和卫租了房间。屋子是窄小的。窗户整日家开着,下面是一条寂静的街道,那里只有寥寥的几个行人。街角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我从窗户里也可以望见人们在那大开着的玻璃门里进出。
但我却没有听见过酗酒或赌博底闹声。正对面是一所大厦,这古老的建筑,它不仅阻止了我的视线,并且往往给我遮住了阳光,使我底那间充满着煤气和洋葱味的小屋变得更忧郁,更阴暗了。
除了卫和吴外,在这城里我还有三四个朋友。有时大家聚会在一起,我们也有欢乐的谈话,或者热烈的辩论。我们都是彼此了解的,但是各人有各自的事务,不能够天天聚在一处。卫又喜欢整天到图书馆或公园里去。于是我就常常被留在那坟墓般的房间里,孤零零的拿破旧的书本来消磨我的光阴。
我的生活是很单调的,很呆板的。每天上午到那残留着寥落的枯树的卢森堡公园里散步,晚上到Alliancaise补习法文。白天就留在家里让破旧的书本来蚕食我底青年的生命。我在屋里翻阅那些别人不要读的书本。常常在一阵难堪的静寂以后,空气忽然震动起来,街道也震动了,甚至我底房间也震动了,耳边只是一片隆隆的声音,我自己简直忘了这身子是在什么地方,周围好像发生了一个绝大的变动。渐渐地闹声消灭了。经验告诉我是一辆载重的汽车在下面石子铺砌的街道上驰过了。不久一切又复归于静寂。
我慢慢儿站起来走到窗前,伸了头出去看那似乎受了伤的街,看那街角的咖啡馆店,那里也是冷静的,两三个人在那里喝酒哼小曲。于是我底心又被一阵难堪的孤寂压倒了。
晚上十一点钟过后我和卫从Alliancaise出来,脚踏着雨湿的寂静的街道,眼望着杏红色的天空,望着两块墓碑似的圣母院底钟楼,那一股不能熄灭的火焰又在我底心里燃烧起来。我底眼睛开始在微雨的点滴中看见了一个幻境。
有一次我一个人走过国葬院旁边的一条路,我走到了卢骚底铜像底脚下,不觉伸了手去抚摩那冰冷的石座,就像抚摩一个亲人,然后我抬起头仰望着那个拿着书和草帽的屹立着的巨人,那个被托尔斯泰称为“十八世纪的全世界底良心”的思想家。我站立了好一会儿,我忘了一切痛苦,直到警察底沉重的脚步声使我突然明白自己是活在什么一个世界里的时候。
每夜回到旅馆里,我稍微休息了一下这疲倦的身子,就点燃了煤气炉,煮茶来喝。于是圣母院底悲哀的钟声响了,沉重地打在我底心上。
在这样的环境里过去的回忆又继续来折磨我了。我想到在上海的活动的生活,我想到那些在苦斗中的朋友,我想到那过去的爱和恨,悲哀和欢乐,受苦和同情,希望和挣扎,我想到那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