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白马湖春秋
,那孩子面颊白中透红,金黄色眼睫毛长长的,表情和平而秀美。他感到这外国小孩很可爱,不免多看了几眼。谁知到站时,那小孩突然将脸伸过来,蓝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粗俗而凶恶。他的眼睛似乎在说:“咄!黄种人,黄种的支那人,你,你看吧!你配看我!”电车一停,他胜利地掉过头去,牵着大人的手走了。朱自清觉得这完全是一种“出其不意”的袭击,这突然的一击,使他张皇失措,感到空虚而压迫,连呼吸都不自由了。猛然间他脑际萌发一种迫切的国家之感:“现在还是白种人的世界”!河汉渺远,冰轮沉落。
苍茫一片的白马湖,在六月晚风的吹拂下,微微地呻吟着,沉沉地睡去了。朱自清还毫无倦意,他慢慢地抽着烟,拨开记忆的浓雾,继续思索。他抓住那一次偶然的遭遇,运用理智的利刃,层层剖析,从小孩轻蔑的目光,想到为什么他小小年纪竟敢如此骄傲地践踏中国人?他发现其原因就由于他“已懂得凭着人种的优势和国家的强力”来欺侮他国人民,而这又因为他的父亲、戚友、老师,乃至四周同种的人,一贯是“以骄傲践踏对付中国人”,而他所读的书也都“将中国编排得一无是处”。是呵,这就是他的家庭、学校、环境,长期以来对他耳濡目染的结果。他又从这次“袭击”想到“许多次袭击”,这就是帝国主义者对中国的侵略和奴役,因此,这次“袭击”绝非偶然,而是“许多次袭击的小影”。于是,他在那小孩眼光表情中,看到了“缩印着一部中国外交史”。层层剥进,一拆到底,他从这次个人遭遇想到国家民族的命运,从眼前现实追思过去的历史,从抽象到具体,从偶然发现必然,从感性升华到理性。在茕茕灯火下,他迅疾地写着,他要通过这一有限现象的描写,展现中国灾难深重的现实情景,挖掘民族受屈辱被欺侮的历史根源。这就是他前期有名的散文《白种人——上帝的骄子》。在作品中,他寓大于小,启示人们:在中国土地上,仍是白种人的世界,要使国家免于“被吞食危险”,就要“看看自己”,奋发自强。就在这时候,《我们的六月》出版了,这是朱自清和叶圣陶、俞平伯几经商讨后编就的。《我们的七月》出版后,销路不是太好,印了3000册,只卖了一半不到。有个朋友对朱自清说:“刊物似乎随便了点,没有的风味”。
“《我们》并不随便,或者因为小品太多了,故你觉得如此。”朱自清不同意他的观点。
朱自清认为“《我们》诚哉不伟大,但自附于优美的花草,亦无妨的”。①俞平伯分给朱自清《我们的七月》版税15元,他觉得太多了,只肯要10元,写信对俞平伯说,“余五元由兄拿或支配给其余投稿者”。②《我们的七月》的文章作者均不署名,读者不习惯,议论纷纷,多方猜测。朱自清想,为了推广杂志销路和给读者以方便,还是署名为好,于是写信和叶圣陶商量,不意叶圣陶仍坚持原来意见,朱自清遂向俞平伯阐明自己主张,但对过去不署名的原因也不予说明,因为“说得太干净了,显然取巧,说得太老实了,亦易引人反感,不如不说的好”。①由是,《我们的六月》的文章作者全部署名了,同时附录了《我们的七月》的目次和作者的名字。在最后“本刊启事”中,他做了这样声明:本刊所载文字,原O·M同人共同负责,概不署名。
而行世以来,常听见读者们的议论,觉得打破这闷葫芦很不便,愿知道各作者的名字。我们虽不求名,亦不逃名,又何必如此吊诡呢?故从此期揭示了。
《我们的六月》的作者比上一期多,朱自清的《血歌》刊在扉页,而在目录上却没有标出,这是因为刊物已经付印,为了配合五卅惨案的斗争,朱自清临时决定将它加入的。在《我们的六月》中,朱自清的作品不多,除了《血歌》和一篇散文外,就是两篇书评,一是为俞平伯的散文集《忆》写的“跋”,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