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戏迷
继母是个戏迷,没有她不爱看的戏,什么京戏,评戏,河北梆子,山西梆子,京韵大鼓,文明戏……她都爱看。
添甲才3岁,她就抱着他到戏院里,坐在姆妈的怀里看戏。稍大些,就跟着继母站在凳子上看。一阵锣鼓声后,在悠扬的胡琴旋律中,大花脸出来了,俊美的青衣出来了。紧张的对打,令人目眩神摇,看得他目瞪口呆。再长大些,他也可以坐着看戏了。好热闹的戏园子,熙熙攘攘,卖糖的,卖豆的,倒茶的,甩手巾把的。这一切都不能干扰他,他真的入了戏了。不但看,而且看完戏回来,就和小伙伴王傻子在一起扮演起来。添甲的模仿力很强,学着戏里的动作和人物的唱腔,甚至有时就自己编个故事来演。他在继母的熏陶下也成了个小戏迷。
那时,天津荟萃了不少著名演员。谭鑫培、刘鸿声、龚云甫、陈德霖、杨小楼的戏,他都看过。谭鑫培已近70高龄,还登台演出。继母常说,“小叫天”的嗓音是“云遮月”,悠扬婉转。谭鑫培的武生形象形神毕肖,他唱起来,颇带一种感伤味道,抒情性很浓,演孔明有儒家气派,演黄忠有老将风度。在曹禺的朦胧记忆中,还留下谭鑫培在《李陵碑》中所扮演的杨继业悲愤苍凉的声音。添甲7岁那年,谭鑫培因病去世,一时成为继母谈话的内容,谁不惋惜这样一个名角的死去呢?后来,曹禺才知道,谭鑫培是被广西军阀害死的。1917年,广西军阀陆荣廷到京,北洋军阀为了招待陆荣廷,硬是逼着年事已高的谭鑫培参加堂会演出。演出《洪洋洞》后便心情抑郁,终于含愤而亡。刘鸿声的演出也给曹禺留下美好的印象,刘鸿声在《四郎探母》中扮演杨延辉,在《辕门斩子》中扮杨延昭,唱工单绝。曹禺说,他不善做工,但是他却能把人物性格,特别是内心感情唱出来。龚云甫专攻老旦,是李多奎的师傅。他演《钓金龟》,一声“叫张义我的儿”,就能换来满堂彩。曹禺说,龚云甫的嗓音可谓绝妙,清脆苍劲,唱腔刚柔相济,缠绵蕴藉,艺术分寸感也很强。添甲格外喜欢余淑岩,他后来上中学时演出《南天门》,就有余派的味道。在这种艺术薰陶之中,民族艺术的审美特性,不知不觉地渗入他那童稚的心灵之中,使他悟出:“戏原来是这样一个美妙迷人的东西!”他迷上了家里的《戏考》,里面的折子戏,他反复看,唱词也拿来背,整段整段的唱词都能背出来,也能唱出来。他把一本一本的《戏考》都翻烂了。后来,曹禺回忆起童年看戏的情景,不胜感慨地说:我从小时候就看旧戏,那是入了迷的。到了大学时代,我和靳以经常到广和楼看戏。杨小楼、余叔岩都是了不起的表演艺术家。谭鑫培的戏还是小时候母亲抱着看的。杨小楼的戏看得最多,他演黄天霸演得好。黄天霸武艺高强,非常狡猾又非常凶狠。同时,他又是忠于朝廷的。杨小楼把黄天霸的一副奴才相演得活灵活现。还有一个刘鸿声,他演的《失空斩》等,把诸葛亮是演活了的。从这些旧戏里能学到写性格的本领,每个人物的性格都是异常鲜明的。有聪明的,笨的;有滑头的,阴险的;有凶狠的,软弱的。《三国演义》从小就读过了,三国戏很多,几乎曹操的戏我都看过,是各种各样的曹操,曹操也是在舞台演活了。三国戏里的人物性格,也都刻画得十分出色,什么诸葛亮智慧喽,周瑜气量狭小喽,曹操欺诈喽。旧戏刻画人物,有许多值得借鉴的东西。各种人物相率而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色,而且戏的故事也相当曲折动人。我很喜欢听故事,听唱。中国这些旧戏旧是写得很活的,《聊斋志异》是很难读的,但看起来很有兴趣,慢慢地读进去就读出味道来了。《聊斋》中人物很多,性格多种多样,故事曲折,引人入胜。还有昆曲,韩世昌的《林冲夜奔》演得真好。四十分钟,一个人在台上,唱做都很出色。一个人的艺术修养是很广阔的,除了读书,对各种艺术的欣赏,是相当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