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把你心灵中的宝贝交出来”
是个死胡同,里边的一个小楼才是我住得最久的地方。”隐藏在胡同里的一座两层小洋房出现在眼前了。他走得很快,还没进去,就指着楼下的一个窗子说:“这就是我搁东西的地方,绝对不会错的。”
平时,我到他北京的家里,见到他,有时感到他行动迟缓,十分疲倦,说话长了,就有时忘记了说到哪里。一副老态。可是,现在他好像变了一个人,连他上台阶都不要低头,好像凭着他的感觉就一阶一阶地踏上去。几十年过去了,依然是那么熟悉,这使我格外惊讶!人的童年的记忆,真是都刻在神经里了。
一进楼门,里边黑漆漆、阴沉沉的。我似乎感到当年这座楼里的抑压和郁闷。楼道的光线太暗了,墙壁,烟熏火燎都变得乌黑了。两边堆放着杂物,显然住的不只一家,破旧不堪。此刻,我心中掠过一阵淡淡的悲哀。
曹禺指着一间房子说:“这是我的书房,还有一个小书童伴着我,真是奇怪呀!我就住在这里,翻译莫泊桑的,读易卜生,读《红楼梦》,看闲书,都是在这里。上高中时,也在这里温习功课。”
好像许多记忆一下都涌来了,也分不清时间顺序。他的回忆跳跃性很大,忽而说到这个,忽而又跳到另外一个片断。他突然对我说:“你上次说到沈敏基办的讲习班,那是国共合办的,实际上是共产党办的,就在这里填的表。还在这里学英文打字,读四书五经,有好多老师教过我。
“还有一个姓王的小朋友,外号叫王傻子,人非常忠厚,我们一起读书。不是念《三字经》、《百家姓》,姐姐都教过我了。那时,已经是五四运动了,读《左传》、《春秋》,还有《鲁滨逊飘流记》。这个小客厅,教我的还有一个大方先生,他还教过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他第一次就给我讲他写的《项羽论》,我记得第一句的四个字:‘叱咤风云’,讲起来摇头摆尾。我记得他住在法租界,好玩古钱,几个姨太太哟,人很古怪,他冬天是永远不生火的。”
房主人把他让进原来他家的小客厅里。一进去就说:“这个房子没有变化。”他用手杖指点着,“这里放着沙发,这儿是书桌,还有一张床。真奇怪,过去的事情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这个小客厅,有一件事忘不了。有一个李补耕哟,他一来就到这里,穿着长袍马褂,等着父亲下楼来见他。父亲从楼上慢腾腾地走下来,也是摆着架子。他一见父亲就磕头、跪拜。我父亲也不客气。这个人靠我父亲当了县知事,捞了不少钱啊!后来,他再来就和我父亲对着抽鸦片烟,他的夫人和我母亲对着抽鸦片。
“那时,真是乌烟瘴气哟,哥哥在楼下抽,”他用手杖指着楼顶天花板,“父亲母亲在楼上大客厅里抽。那间大客厅,北洋军阀的大政客黄郛来过,还有黎元洪的姨太太也到这里来过,周七猴也来过。你知道,就是我父亲的那个《杂货铺》呵,都是在那里写的。
“记得小的时候,很害怕,就在楼上搭一个床,我父亲很喜欢我。我15岁的时候,他还背着我。他高兴的时候,就背着我,在屋里走啊,走啊!
“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来福’,是一只小狗呵,我和它一起睡,一边玩。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养小动物。一天,它突然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这是对我打击最大的一件事。现在一闭眼就能看见它的长相,不像狮子狗那么好看,黑白狗,非常懂得人性。”在他的语气中有一种伤感。
到二楼去,楼梯的光线更加昏暗。走到楼梯拐弯的地方,他在昏暗中指着旁边说,“这是厕所”。陪同的房客说:“是厕所,您还记得这么清楚。”他说:“我住这座楼时,八九岁了,一切都清楚极了。”他指着左首的一间屋子,“这是我父母的卧室,紧接着的这间,就是那些名士经常来的大客厅,在那里聊天抽鸦片烟”。进到原先他曾住过的一间小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