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雨愁城
迅把自己的包括他“五四”前夕写的那些新诗在内的作品,都称为“少作”,说它们是“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当然是惹人发笑的,但自有婴年的天真,决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①孙犁这两篇“少作”,恰恰也表现了他“婴年的天真”:前者借助朝鲜故事表现青年人的革命思想,显得很是单纯可爱;后者在揭示礼教“吃人”这一新文学的战斗性主题时,发出了一个少年赤子的人道主义的呐喊。这两点,都有助于读者了解孙犁现实主义创作思想的最初萌芽及其特色。在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他遇到了另外一位国文老师。这位老师看来和谢采江先生正好相反,是个旧派人物。他叫孙念希,是清朝的举人,在衙门里当过多年幕客,据说写的公文很有点名堂。他给学生的讲义,不少是油印的呈文、电稿,也有少数他作的诗词。他还让学生各买一部扫叶山房石印的王先谦的《韩非子集解》,四册一布套,粉连纸,读起来倒也醒目、方便。但他上国文课时,很少讲解,主要是领读,一边念,一边说:“点!”念过几句,又说“圈!”学生拿着毛笔,跟着他的嘴忙个不停,等到圈、点完了,这一篇就算完事。他还要学生背书,期终考试,总是默写。这做法很令学生厌恶,孙犁曾有两次拒考,因为期考和每次作文分数平均,他是满可以及格的。不过这样一来,给这位老先生留下了不良印象,后来孙犁在北平流浪,曾请他谋职,他还悻悻于往事,好像这位学生失业,是因为没有默写古文的缘故。
其实,中学时代的孙犁,数理成绩虽不见佳,在文科,尤其是国文方面,却具有浓厚的兴趣和优异的才能。但这位老师的教学方法,在这个聪明的学生身上只产生了如下效果:背诵了好久,对于一部《韩非子》,除去一些篇名,就只记得两句话,其一是:“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其二是:“色衰爱弛。”至于为什么只记得这样两句,他自己也觉得是个谜,“说也奇怪,这两句记得非常牢,假如我明天死去,那就整整记了五十年”:
老师的公文作品,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知他从《韩非子》得到了什么启示。当时《大公报》的社论,例如《明耻教战》、《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等篇,那种文笔,都很带有韩非子的风格。老师也常常选印这种社论,给我们做教材,那时正值“九·一八”事变之后。
老师叫我们圈点完了一篇文章,如果还有些时间,他就从讲坛上走下来,在我们课桌的行间,来回踱步。忽然,他两手用力把绸子长衫往后面一搂,突出大肚子,喊道:“山围故国——周遭在啊,潮打空城——寂寞回啊”,声色俱厉,屋瓦为之动摇。如果是现在,一定会引起学生的哄笑,那时师道尊严,我们只是默默地听着。有时也感到悲凉,因为国家正处在危险的境地。①是的,当时整个国家民族正处在危难时刻,特别是“九·一八”、“一·二八”事变的连续发生,像两颗炸弹,在年轻人的心灵上掀起轩然大波,许多重大迫切的问题,涌到学生们面前,要求他们作出解答。在这种情况下,学生们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读书日程表,甚至以实际行动参与社会实际问题的解决。育德中学的南边是河北大学,河北大学的东边,隔一条马路,就是保定第二师范,“在那灰色的大围墙里面,它的学生们,正在进行实验苏维埃的红色革命”①。这里说的,就是当时震动了华北的保定二师学潮。对于这次学潮,梁斌的《红旗谱》作了很真实的艺术描写。下面是孙犁的回忆:那年,第二师范的同学们起来革命,发动护校斗争,反动军警包围了这所学校,同学们威武不屈。
这是当时为广大学生界关心的现实斗争。那时上海左联办的《文学月报》第五、六期合刊上,刊登了一篇题为《福地》的,描写二师的同学坚持护校,把校园的草都掘着吃了,河北大学的同学们,买好大饼,用掷铁饼的劲头,隔着围墙、马路,抛到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