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北平到白洋淀
在一出戏的终了,小孩们便捧着小盘向观众索钱……①
这就是他所记录的北平地台戏的全过程,是他在30年代中期的“都市采风”。他认为,地台戏以“原始的”形式接近群众,对话剧运动的普及有很大的帮助;在艺术大众化的口号下,应该有人来从事这件工作。
在这则简短的“记事”里,孙犁并没有忘掉它的中心:自1930年上半年以来,左翼作家发起的关于“文艺大众化”问题的讨论,这时已经达到了高潮。
《大公报》引出的故事
1936年春,孙犁失业,在家闲住。但每天仍手不释卷,或读或写。没有书柜书桌,妻子的衣柜就变成了他的书柜书桌,没有安静的读书环境(这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场院里树荫下就是他自得其乐的读书环境。
在外面读报养成了习惯,他很想订份报纸看。这在那时,几乎是一场幻想。东辽城地方偏僻,教育落后,虽然有小学,但从来没想到要订报,村公所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孙犁要订报,这在那时一般人看起来,是够气派的了。而且,他想要订的还不是一份小报,是堂而皇之的《大公报》。“这种报纸,我们的县城,是否有人订阅,我不敢断言,但我敢说,我们这个区,即子文镇上是没人订阅过的。”①《大公报》是一份有着广泛影响的大报,它的副刊办得相当活泼,特别是自1933年9月设立《文艺副刊》后,吸引了许多爱好文艺的青年,孙犁就是其中之一。《大公报》副刊还很注意培养青年作者,何其芳的散文集《画梦录》的文章,最初就是在该刊发表的,后来,它获得《大公报》设立的唯一的一个散文奖(另有戏剧奖和奖,分别由曹禺的《日出》和芦焚的《谷》获得),这件事,孙犁还在纪念何其芳的文章里提过。如上所说,他自己也曾多次向《大公报》的副刊投稿。总之,这份报纸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甚至还在中学时,老师就常选它的社论,做课文讲授。上面登的长江的通讯,赵望云的风俗画,他也很喜欢,更不用说由沈从文、萧乾等主编的《文艺副刊》了。
正因为这样,在保定和北平时,他一直都看《大公报》。那时北方也有别的报纸,如《益世报》、《庸报》这些由教会和失意政客办的报纸,他是不屑一顾的。
孙犁想订《大公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想在失业之时,继续给《大公报》投稿,而投了稿去,又看不到报,岂不苦恼?终于,他把这个想法和妻子说了:“我想订份报纸。”
“订那个干什么?”
“我在家里闲着很闷,想看看报。”
“你去订吧。”
“我没有钱。”
“要多少钱?”
“订一月,要三块钱。”
显然,这“三块钱”超过了妻子的心理承受力,她一时无话可说,不由得“啊”了一声,用这个虚词表示了自己特大的惊讶。孙犁可还是平静地问:“你能不能借给我三块钱?”
本来还想跃跃欲试的妻子,这回转移目标了:“你花钱应该向咱爹去要,我哪里来的钱?”
谈话就这样中断了,孙犁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心里明白:妻子还是怜惜他的。也正因为这样,他的自尊心受了一点损伤:
是啊,我失业在家里呆着,这证明书就是已经白念了。白念了,就安心在家里种地过日子吧,还要订报。特别是最后这一句:“我哪里来的钱?”这对于作为男子汉大丈夫的我,确实是千钧之重的责难之词!
其实,我知道她还是有些钱的,作个最保守的估计,她可能有十五元钱。当然她这十五元钱,也是来之不易的。是在我们结婚的大喜之日,她的“拜钱”。每个长辈,赏给她一元钱,或者几毛钱,她都要拜三拜,叩三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