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热的晋察冀
大风起兮
1937年“七七”事变后,孙犁没有再去同口教书。这年秋天,滹沱河发了洪水;9月下旬,保定陷落。在孙犁的家乡东辽城,每天都可以看到从北面涉水过来的逃难的人群,他们扶老携幼,和站在堤上的人们匆匆交谈几句,便连忙往南走去。“就要亡国了吗?”堤上的农民望着茫茫河水,慨然地发着兴亡之叹。
随着这一幕逃难的景象,空前的民族灾难降临到冀中平原上,对此,孙犁在长篇《风云初记》中做了十分真实的描写:
第二天,雨住天晴,大河里的水下来了,北面也开了口子,大水围了子午镇,人们整天整夜,敲锣打鼓,守着堤埝。开始听见了隆隆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是日本人占了保定。大水也阻拦不住那些失去家乡逃难的人们,像蝗虫一样,一扑面子过来了。
子午镇的人们,每天吃过饭就站在堤埝上看这个。……
“看,飞艇,三架,五架!”
他们像看见稀罕物件一样,屋里的跑到院里来,院里的上到房顶上去。小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在堤埝上跑着……
逃难的女人回过头来说:“乡亲们,不要看了,快躲躲吧,那是日本人的飞机,要扔炸弹呢!”
没有人听她,有些妇女,还大声喊叫她们的姐妹们,快放下针线出来看:“快些,快些,要不就过去了!”
飞机没有过去,在她们的头顶仄着翅膀,转着圈子……
……
轰!轰!飞机扫射着,丢了几个炸弹,人们才乱跑乱钻起来,两个人炸死在堤埝上,一头骡子炸飞了。
飞机沿着河口扫射,那里正有一船难民过河。河水很大,流的又急,船上一乱,摆渡整个翻到水里去。大人孩子在涌来涌去的大浪头中间,浮起来又淹没下去,一片喊救人的声音。
日本人的飞机扫射着,轰炸着,河里的水带着血色飞溅起来。
……①
侵略者就这样把战争推进到孙犁的家乡,推进到滹沱河沿岸。这时,人民看到的是:“国民党的军队放下河南岸的防御工事,往南逃,县政府也雇了许多辆大车往南逃。有一天,郎仁渡口,有一个国民党官员过河,在船上打着一柄洋伞,敌机当成军事目标,滥加轰炸扫射。敌机走后,人们拾到很多像蔓菁粗的子弹头和更粗一些的空弹壳。”①这年冬天,冀中平原动荡起来了,几乎每个夜晚,都可以听到乱枪的声音,有绑票的,也有自卫的,有时竟如年关的鞭炮。有一天夜里,东辽城村的村长被人用撅枪打死在东街土地庙附近。孙犁不记得这村长是民选还是委派,只记得他家是富农,正房里悬挂着县长的奖状,小个子,黑脸,略麻,冬天有一件那时乡下人很少有的羊皮袄,在街上走路时总喜欢提起皮袄右面开襟的地方,步子也迈得细碎些,他觉得这样才势派。他是深夜从一个相好的寡妇家里出来遭打的,被打死的还有送他回家的寡妇的儿子,不料这一次村长竟没死,第二天一早他又活过来。他死在第二次:1938年日军占领县城,地方又大乱,他在夜里被绑架到村外,割去阳具,大卸八块。
有一些绿林式的人物也乘机而起,他们扯起“抗日”旗号,有时却扰民。性情粗野、桀骜不驯、能双手打枪的高顺成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他是任丘县人,“七七”事变前已有百余人的武装,活动在文安、新镇和白洋淀一带,事变后他拉起的部队曾奉命到安平县整训、驻防,终因抗拒党的改造和图谋不轨被击毙①。《风云初记》中描写的反复无常、性情蛮悍的“大贼”高疤,就有这个人的影子。
在国民党军政机关一味南逃的颓败情势下,有一支英姿勃勃的小部队却回师北上,这就是由团长吕正操(他出生于1905年,当时刚三十岁出头)率领的原东北军的六九一团。这个团队随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