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里共婵娟
这时吕正操已调晋绥军区工作,司令部就在绥德附近。队长到晋绥军区联络事情,带来口信,说吕正操副司令员让孙犁去一趟。他就穿着那身怪模怪样的衣服,到了吕正操的庄严的司令部,做了半日客,并在那里见到了贺龙同志。他自己甚觉不雅,将军们却全不计较。临别,他把自己带的一本线装《孟子》送给了吕正操,事后很觉得自己的举动奇怪。
清涧县城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里已是陕北,这一带的山,全由一种青色、湿润、平滑的板石构成,连这里的房顶、墙壁、街道,甚至门窗、灶台、炕台、地板……也都是用这种青石板构筑而成。县城坐落在峭立的高山顶上,清晨和黄昏,大西北的血红的太阳吐出一抹斜晖,平射着这青色的山城,显得十分绮丽壮观。雨后新晴,全城如洗,那种青色就像国画家用的石青一般沉着,加以空气又很新鲜宜人,人们宛如生活在一个没有尘土的世界里。面向着这古老的城堡,此时虽非阳春,他们也不是西度甘肃,远行新疆,却也不免借古人酒杯,尽兴一唱:“渭城朝雨裛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酒也许喝过了,但不是西出阳关,而是西去延安。那里是一个大家庭,“故人”很多,正等着他们去呢。
米脂到了。米脂地处无定河(黄河支流)中游,是陕北的富庶之区。县城建在黄土高原上,建筑风格古朴、漂亮。城里有四座红漆牌坊,像北京的四牌楼一样。这种情景,使从敌后远来的孙犁产生了一些感慨:“敌后的县城,城墙,我们拆除了,房屋街道,都遭战争破坏;而此地的环境,还这样完整安静。我躺在米脂的牌坊下,睡了一觉,不知梦到何方。”①
梦到何方呢?既然连梦中人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也无法替他回答。我们知道的是:故乡离得很远了;他生活了有五年之久的那个第二故乡,也离得很远了;他就要去的这个新地方(当时,全中国人民都在向往着这个地方),有些什么在等待着他呢?在梦中,他也许回到了先前的故乡去,也许迫不及待地提前进入了还没有到来的新天地,总之,这个已进入而立之年的感情丰富的人,是不会使自己的梦做得索然寡味的。
人生几次月儿圆
初到延安的时候,他在鲁迅艺术学院文学系做研究生。鲁艺创立于1938年,初设戏剧、音乐、美术三系,后来增设文学系,改称鲁迅艺术文学院。1943年春并于延安大学,成为延大文艺学院。但是,由于鲁艺的巨大影响,便一直保持着它的独立的名称。
孙犁来到鲁艺文学系学习的时候,何其芳也在那里。他原是系主任,由于正在休养,舒群代理他的工作。何其芳已经不记得抗战初在冀中的那次会见,孙犁也没有提过。不过,孙犁住在东山顶上一排小窑洞里,何其芳住在下面一层原天主教堂修筑的长而大的砖石窑洞里,相距很近,倒是常见面的。怀着过去读《画梦录》的印象,孙犁总以为他沉默寡言;后来虽然知道他参加革命后文风变得明快,也并没有根本改变这种印象。到了延安,才知道他非常健谈,非常热情,是个典型的四川人。而且还像一位多年从事粉笔生涯的教师,对问题论辩有方,对学生诲而不倦,对工作勇于任事。由此,孙犁得到一个经验:不经接触,仅从一时的文章来判定某人,常常是不准确的。
邵子南是另一个给他留下了突出印象的四川人。他们还在晋察冀时就认识了,初次见面就高声喧嚷:“久仰——真正的久仰!”但孙犁想,“我到边区不久,也并没有什么可仰之处,但在此以前,我已经读过他写的不少诗文。所以当时的感觉,只是:他这样说,是有些居高临下的情绪的。”①但从此也就熟悉起来,相互也很关心。
他和邵子南大体同时来到延安,最初都住在东山顶上两间相邻的小窑洞里。每逢夜晚,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