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里共婵娟
唇紧紧一闭,简直是自信到极点了。”②邵子南为人单纯,孙犁很喜欢他的这个特点。孙犁认为,他有时表现出来的夸夸其谈,自以为是,正说明他胸无城府,可以亲近。他常挂在嘴边的那两句话,做为文学警句看,孙犁也很喜欢。但孙犁又认为,如果处处标新立异,事事与众不同,那也会成为一种虚无。在这些问题上,孙犁也会和他发生些争论吧!孙犁讲《红楼梦》,这是他的拿手戏,他其实是讲得很好的(舒群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和他讨论,并没有说他讲得不好)。据当年听过课的朱寨回忆,他至今还记得孙犁讲《红楼梦》里描写的那些笑的情况,不同人有不同人的笑,很具体。现在,我们可以用孙犁自己在一个讨论会上的发言,把朱寨的记忆补充得更具体一些,发言虽非讲课,但总可以帮助我们略窥他当年讲课的风采:例如我们写,常常写到“看一眼”,“笑着说”。在实际生活里,在不同的场合下,“看一眼”和“笑着说”也有很多形态。我们不能记取这些形态,所以写到时,就只能笼统地“看一眼”,笼统地“笑着说”。曹雪芹就高明多了,随便翻翻书,我们就可以找到只在“看”和“笑”这两个日常动作上,他有多少功夫。“宝玉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小红“下死眼把贾芸盯了两眼”,“彩云打开一看,嗤的一笑”,“宝玉和袭人都扑嗤的一笑”,“听得吱吱的笑声,薛蝌连忙把灯吹灭了”,“只见秋纹碧痕唏唏哈哈的笑着进来”。嗤的一笑和扑嗤的一笑,虽只差一个“扑”,情形就不同,人物的性格和当时的心情都表达出来了。①
关于《红楼梦》,自从他童年接触了这部书以后,对于他的思想和创作,一直发生着潜在的影响。他写的关于《红楼梦》的文章,对于搞这一行的人来说,是“客串”,但他发表的有些意见,却很为红学界一些人士所注目。他认为《红楼梦》决非出世的书,而是入世的书,是为人生的书,“它的主题思想,是热望解放人生,解放个性”①。在另一个地方,他又说,《红楼梦》的主题,“就是批判人性,解放人性,发扬人性之美。”②对于和舒群的那场讨论,他后来也有了新的看法:“什么是《红楼梦》表现的主要思想呢?看惯了一些公式概念文章,脑筋里有一套陈腐的观念的人,反会在这一部作品面前,彷徨四顾,不知所答。而那些红学家们也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一问题。十年前,我们在延安窑洞里讨论过这一问题,当时我粗浅地认为:曹雪芹的思想,主要是通过贾宝玉来表达。因为我想:在创作过程中,一个现实主义作家只能通过他肯定的人物的言行,表示他赞成的方面;通过他否定的人物的言行,表达他反对的方面。我认为贾宝玉是作者肯定的人物。当时有的同志说贾宝玉是作者批判了的人物,举山《红楼梦》里两首嘲笑贾宝玉的词为证。自然,这些同志的意见也有部分道理,因为曹雪芹的现实主义,在正面人物身上,也没有放弃批判……”③我们好像花了不少笔墨,谈到延安窑洞里的这场“红学讨论”,孙犁自己也确实对此一直念念不忘。由这件事,我们终于知道:他在追念友谊、严于自责的同时,心得和体会也日渐精深了。
他在延安生活了总共不过一年半,虽然比起晋察冀山地的生活,是够得上丰衣足食了,但究竟还有不少困难。例如,他写文章,只能用一种黄色的草纸,那篇著名的《荷花淀》,就是在他那小窑洞里,用这种黄色草纸和自制的墨水写成的。一年半的时间,还不够一期大专班毕业:他这个“研究生”(后来提升为教员),却在创作和学术方面获得了丰厚的收成——这也是时代给予的一种际遇。
还乡
1945年8月14日,日本帝国主义者宣布无条件投降了!在延安,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无数的灯光在一层层一排排的窑洞里亮起来,我们搜集一切破布片旧棉花,扎成各式各样的火把,在延安街上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