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进城以后
游大明湖时坐了彩船,可惜他正在病中,不能充分领略“舟行著色屏风里,人在回文锦字中”的佳趣。此外,他看了纪念曾巩的南丰祠和纪念铁铉的铁公祠,以及其他历史文物。曾巩是宋代和欧阳修、王安石等齐名的散文家,同属唐宋八大家之列,他的文章从容严谨,该是孙犁所欣赏的;铁铉则是明代建文帝时的忠臣,燕王朱棣起兵时,他坚守济南,屡挫燕王,后被磔死,鲁迅在《病后杂谈》①这篇文章里提到过他。说实在的,病中看这类纪念文物,也不是轻松的事。在千佛山要轻松一些,济南虽号称“泉城”,有湖山之美,那时游人却很少。千佛山在市区南面,几乎没有什么游客,像逛荒山野寺一样。孙犁最喜欢这样的游览,极目骋怀,放情丘壑,可以暂时摆脱一下市嚣尘声的干扰,姑且与寺佛为伍:“笑到几时方合口?坐来无日不开怀。”
当然,他并没有超脱到如此地步,因为他是一个人,一个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忘记尘世的作家。
他还想吃中学时听老师说过的济南特有的“小豆腐”,可惜没有吃到。
他又赶路了,第二站是南京。是下午五、六点钟到的,还是先奔江苏文联。那时文联多与文化局合署办公,它便给文化局打电话,说来了一位客人,想找个住处。对方推托了一阵子,最后说可以去住××酒家:对于这种遭遇,我并不以为怪。我在南京没有熟人,还算是顺利地解决了食住问题。应该感谢那时同志们之间的正常的热情的关照。如果是目前,即使有熟人,恐怕也还要费劲一些。
此次旅行,我也先有一些精神准备。书上说:在家不知好宾客,出门方觉少知音,正好是对我下的评语。①
在酒家住了一夜,次日早饭后便去逛明孝陵。陵既高且陡,他还是登上去了,最引他注目的,是朱元璋的那幅画像:“躯体很高大,前额特别突出,像扣上一个小瓢似的。脸上有一连串黑痣。这种异相,史书上好像也描写过。”②辛亥革命前,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上登过朱元璋的画像,并尊朱为“民族革命伟人”③;不知明孝陵里的这张像,是否与此有关?但由孙犁的描写看,他好像并不喜欢朱元璋,因为他笔下的这副“异相”一点儿也不可爱,至少,离现实中真的人太远了些。“正史”里记载的朱元璋,说他一降生就气象非凡,长853孙犁传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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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鲁迅批评过这类说法:“二十多年前,都说朱元璋(明太祖)是民族的革命者,其实是并不然的,他做了皇帝以后,称蒙古朝为‘大元’,杀汉人比蒙古人还利害。”《二心集·上海文艺之瞥》。
《一九五六年的旅行》,《老荒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一九五六年的旅行》,《老荒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370
大当然也与常人有异:“……母陈氏方娠,梦神授药一丸,置掌中有光,吞之,寤,口余香气。及产,红光满室,自是夜,数有光起,邻里望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比长,姿貌雄杰,奇骨贯顶,志意廓然,人莫能测。……”①大约奇骨不易画出,就在前额上扣只小瓢。可见,中国史书早就参加“造神”运动了,孙犁如此注意朱元璋的画像,也是有道理的。
从孝陵下来,他去中山陵,然后向东,顺路游了灵谷寺。这一路全是枝交连理、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一阵风吹来,半空中飒飒作响,在这被高大的陵墓主宰着的圣地,不免使人产生天马行空的感觉。对于一个长年做文字工作、无事不出房门的人,这境味有益于转移他过分紧张的注意力,舒展一下他的心情。因此,孙犁对着眼前情景,发出了他平时很少说的“真使人叫绝”②的赞叹。
下午行程更远,连续游了雨花台、玄武湖、鸡鸣寺、夫子庙。没有去看莫愁湖和秦淮河,他似乎感到一点儿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