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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风雪十年
位老朋友、老邻居,好多次建议他写写“大嫂”。在这位老朋友看来,“大嫂”实在待他太好、对他帮助太大了:

    “她在生活上,对你的照顾,自不待言。在文字工作上的帮助,我看也不小。可以看出,你曾多次借用她的形象,写进你的。至于语言,你自己承认,她是你的第二源泉。当然,她瞑目之时,冰连地接,人事皆非,言念必不及此,别人也不会作此要求。但目前情况不同,文章一事,除重大题材外,也允许记些私事。你年事已高,如果仓促有所不讳,你不觉得是个遗憾吗?”

    孙犁点头称是,但一直拖着没写——……这是因为,虽然我们结婚很早,但正像古人常说的:相聚之日少,分离之日多;欢乐之时少,相对愁叹之时多耳。我们的青春,在战争年代中抛掷了。以后,家庭及我,又多遭变故,直至最后她的死亡。我衰年多病,实在不愿再去回顾这些。但目前也出现一些异象:过去,青春两地,一别数年,求一梦而不可得。今老年孤处,四壁生寒,却几乎每晚梦见她,想摆脱也做不到。按照迷信的说法,这可能是地下相会之期,已经不远了。因此,选择一些不太使人感伤的断片,记述如上。已散见于其他文字中者,不再重复。就是这样的文字,我也写不下去了。

    我们结婚四十年,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她,可以说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我的。在夫妻的情分上,我做得很差。正因为如此,她对我们之间的恩爱,记忆很深。我在北平当小职员时,曾经买过两丈花布,直接寄至她家。临终之前,她还向我提起这一件小事,问道:

    “你那时为什么把布寄到我娘家去啊?”

    我说:“为的是叫你做衣服方便呀!”

    她闭上眼睛,久病的脸上,展现了一丝幸福的笑容。

    她闭上眼睛了,作为他生活中重要的一章,就这样结束了。

    悼亡后的幻觉

    妻子去世不久,他被宣布“解放”了。

    渐渐地,处境也有了些好的转化。在原来的住所,又给他加了一间住房,光线也好了些。特别是,陆续发还了一些书籍器物,晚上他也可以看看书了,睡得也好一些了。

    朋友们很关心他的生活问题。五十七岁的人,还十分需要一位生活中的伴侣。何况人也“解放”了,也有条件谈谈这个问题了。

    北京的一位老朋友给他搭了桥,他和江西的一位女同志通起信来。这位朋友是部队作家,他们在晋察冀山地时曾一起工作,建立了融洽的战友关系。女同志姓张,比孙犁年轻十六岁。

    这是一条“热线”:从1970年10月起,至1972年4月,孙犁每天一信,或两天一信,或一天两信,至1971年8月,光孙犁寄出的信,已达一百一十二封。这些信后来由他装订成册,共有五册,如果出版,该是一本很厚的“两地书”吧。

    这就证明,他在身心方面并没有老,还很有“余热”。

    结婚的事情终于提上了日程。但是儿女们反对,并且免不了啧有烦言。他不听。到后来,索性消极对抗:高卧床上,不起来,“破罐子破摔了”——他说。

    他胜利了,结了婚。女同志在外省工作,不能进入天津。又是那位搭桥的老朋友建议,先调到孙犁的家乡安平县。随后,他们回到故乡。

    在县招待所受了一些气:他的介绍信开的是“记者”,她的介绍信开的是“五七战士”。管招待所的一个主任模样的中年女人,神气活现,这两个名称,她都陌生。而且孙犁经过几年折腾,又一直劳动,穿着也不讲究,简直像个邋遢的农民,加之一路风尘,更透着几分晦气。张同志虽然年轻一些,也一直下放农村劳动,衣服很不入时。中年女人睥睨着他们,不只态度轻蔑,而且犯了疑心。

    “我是你们的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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