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雪十年
为光荣,盖老年胡涂人也。可为崇洋媚外者戒。及其重病垂危之时,偶一念及艺事,竟如此奋发蹈厉,至不顾身命,岂其好艺之心至死未衰耶。”上面,我们照搬了两则“芸斋”。我们以为,即使作者和读者都不把它们看作严格的传记材料,其中仍然有着作者的身世经历在,至于作者的音容面貌、待人接物等等,征之于他本人,我们以为是十分相符的。
悼亡
从干校回到家中,正在临近他被解放之际,他的妻子却去世了。她患有严重的糖尿病,引起心脏疾病,1970年4月15日去世。
家庭变故,个人遭遇……种种不幸,接踵而来,他的悲伤忧痛是无法形容的。
妻子患病已有十来年,1965年2月住过一次医院。那些天,他正修整一部叫做《明清藏书家尺牍》的书,在给它包上书皮的时候,他写上了这几句话:……时妻病入医院,心情颇痛。京中寄此残书来,每晚修整数页,十余日方毕。年过五旬,入此情景,以前梦中,无此遭际。雨水节时有所感:青春远离,曾无怨言,携幼奉老,时值乱年。亲友无憾,邻间无间。晚年相随,我性不柔,操持家务,一如初娶。知足乐命,安于淡素。1965年2月19日晚①
这位农村妇女,本来身体很好。闹日本的时候,家境越来越糟,孙犁又不在家,她除侍奉公婆,还带着孩子们下场下地。春冬两闲,一早一晚,织织纺纺,从不稍歇。到了集日,自己去卖线卖布,贴补家用。有时和大女儿轮换着背上二斗高粱——差不多有六七十斤重——走三里路,到子文镇集上去卖,从不对家里人叫一声苦。
她一共生下两男三女,都是自己在战争年月,一手拉扯着成长。我们前面说过,农村条件艰苦,缺医少药,又赶上抗战,他们十二岁的长子孙普,竟以盲肠炎夭折。不论哪个孩子生病、发烧,她总是整夜抱着,来回在炕上走,她以为这样可以减轻孩子的痛苦。在她生前,孙犁曾对孩子们说:“我对你们,没有什么责任。母亲把你们弄大,可不容易,你们应该记着。”儿女们颔首动容,相顾唯唯。多事之秋,没想到她1965年住院,1966年就赶上了“文革”。这年冬天,孙犁处境越来越坏。他每天“开会”,妻子怕他冷,给他做了一件大棉袄。不管回来有多晚,妻子总是一人坐在灯下等他,安排他吃饭、休息。见他茶饭无心、愁眉不展,就想着法儿劝慰他,但又怕说错了话,惹他生气,只好吞吞吐吐地说:
“你得想开一点呀,这不也是运动吗,你经过的运动还少吗?总会过去的。你没见土改吗,当时也闹得很凶,我不是也过来了吗?”
孙犁承认她是乐天派。抗战时,有一天敌人进了村,全村人都跑了。她正坐月子,走不了。一个日本兵进了她的屋,她横下了心,死死盯着他,日本兵竟转身走了。事后,她笑着对孙犁说:
“日本人很讲卫生吧,他大概是闻不了我那屋里的气味吧!”
她也经历了土改。孙家是富农,老区的土改,开始时搞得很左。当时拆房、牵牛,她都满不在乎,出来进去时还对拆房的人说:“你慢些扔砖呀,等我过去,可别砸着我。”到搬她的嫁妆时,这才哭起来。孙犁说:“那时,虽然做得也有些过分,但确是一场革命。我在外面工作,虽然也受一点影响,究竟还是革命干部呀。”“现在,你就不是革命干部了吗?”这本来不是个问题,这位纯朴的农村妇女,却直直地望着丈夫,问得那么认真。显然,这并非不信任丈夫,而是对那场“革命”产生了怀疑。孙犁当然也了解妻子,他就顺着她的思路回答下去:“我看很玄了,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这回好像是要算总帐,目标就是老干部和有文化的人。他们把我们看成是最危险的敌人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跟踪我,监视我。你们在家里说话,也要小心,我怕有人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