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慧品 第二回 欺主奴谋劫寡妇财 枉法赃贻累孤儿祸
诗曰:
祸福无门人自招,随形写影矩能逃!
心顽似铁炉难化,欲炽如油火易烧。
何待阴曹烦纪录,本来明镜察秋毫。
儿孙不是悠悠者,多为千门积德高。
这首诗单表《大上感应篇》起首四句,说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似这老头巾的俗谈,谁不厌听?那轻薄少年、风流才子听此讲道学的话,不觉大笑而去,何如看《金瓶梅》发兴有趣?总日不肯体贴前贤,轻轻看过,到了荣华失意,或遭逢奇祸、身经乱离,略一回头,才觉聪明机巧无用,归在天理路上来才觉长久,可以保的身,传的后。今日讲《金瓶梅》一案,因何说此?只因西门庆淫奢太过,身亡家破,妻子流离,在眼前,也又有一个西门大官出来照样学他,岂不可怕,却说吴月娘因投寺避兵,遇见普净禅师救了,兵退还家,同玳安、小玉抱着四岁孝哥进的城来,好不惊恐。但见:城门烧毁,垛口堆平。一堆堆白骨露尸骸,几处处朱门成灰烬。三街六巷,不见亲戚故旧往来,十室九空,那有鸡犬人烟灯火!庭堂倒,围屏何在?寝房烧,床榻无存。后园花下见人头,厨屋灶前堆马粪。
月娘进得城来,四下观看,见那城郭非故,瓦砾堆满,道傍死尸半掩半露。到了自家门首,狮子街开当店的门面全不认的了:大门烧了,直至厅前,厦檐塌了,剩下些破椅折床,俱是烧去半截。又走到仪门里,上房门外虽没烧坏,门窗尽行拆去,厨房前马粪有半尺余深。月娘又惊又恸,正待放声大哭,却好作怪——只见一个老妈妈从他五娘潘金莲院子里出来,蓬头垢面,身上又无布裙,倒把月娘唬了一跳。你道是谁?原来乱后逃生的男妇,回来抢城,拾这大人家的金银钱物、无主家伙,多有以此起家的。月娘问道:“你是谁?”只见他眼中垂泪,呜鸣的哭将起来。月娘上前细看,才认的是老冯——原是西门庆家惯走的马泊六、李瓶儿的旧人。他知西门老爹家富贵多财,有埋在宅里的,他日日来搜寻,不想遇见月娘回家。老冯道:“我的奶奶,你在那里躲来?叫我寻了好几日,那里没寻到!”又看着孝哥道:“这还是过世老爹的积德。人家好儿好女拆散了多少!恁娘们这样团圆来家,也是你老人家一生行好,没伤了天理。”说着就去小玉怀里接过孝哥来抱。那孝哥饿了半日,哭着要饭吃。一时锅灶俱无,那里讨米去?老冯去腰里取出一个火烧来递与孝哥,就不哭了。看着月娘道:“这还是我兵来时带的干粮没吃了,这几日都在人家宅子里寻剩下的米吃,才剩了这一个。”一面说着谎,走的乏了,都在破屋石台基上坐下,问道人家谁死谁存的信,好不可怜。这老冯就说了一遍,他在养济院里亲见把吴大舅杀了,他一家被掳,月娘大哭了一场,又说:“躲的人还有许多全了命的。幸得大营催的紧,只在城里扎了三日营,没大搜寻。这都是兵去了,城里土贼发的火,好抢财物。如今听得番兵破了东京,不久还要回来临清驻扎,咱这里怎生躲得住?”一句话唬得月娘面如土色,忙和玳安商议:“这破宅子如何宿得?又无处安身,不如还往城外买的乔千户家庄上,有破草房,且住这一夜,明日再作商议。”就看着老冯说道:“你老人家无儿无女,在城里也不是久住的,肯看常和俺娘们做伴也好。”老冯道:“我的奶奶,说的好话,受的你老人家恩还少哩!我的两口屋已是烧了,脱不了也是这里一宿,那里一宿的,我跟你老人家还是旧人,就有甚么东西带不了的,我替你带在身上,还放心些。”一行说着,大家走出城来。那时日色平西,秋天渐短。
及至走到庄上,来安和他媳妇子已是住在庄上了,听见月娘到了,慌忙接进屋里坐下。月娘看见三间草房偏安着单扇门,当门一条土炕支锅,倒锁着两间,内里柴草堆满。小玉在窗外一瞧,见有许多大包袱,俱藏在床底下柴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