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法品 第十三回 陷中原徽钦北狩 屠清河子母流离
靖康二年,把这徽钦父子,连皇后妃嫔、王子皇孙、官女数千,掳个馨净,拔营北去。那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杀得万户哀号,盈城盈野。徽宗过了汴桥,放声大哭,才知是蔡京父子蒙蔽朝政,不料天下到此地位。全不思自己为君不借民力,不畏皇天,一味胡弄,到了国势不支,推与儿子,没处收拾,把个天下轻轻送与大金。幸有康王泥马渡江,才延了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天下。总是奢靡浮华,上下偷安,以致灭亡,岂止天运!看黄袍加身,便知今日青衣北狩的因果:
宋祖开基二百秋,当时天命有人谋。
契丹昔借陈桥返,兀尤今来汴水游。
烛影不明开斧锁,金臆失信自箕裘。
始终亡国皆好相,寡妇孤儿一样休。
却说这粘没喝兵下了京东,斡离不分兵攻河北大名、宽东青齐一带,不消说焚杀之苦,百姓逃亡。单表这清河县地方是经过一番的。这些人家一闻得金兵过河,东奔西躲,星散云飞,那有军兵守城敢去截杀的。那知县已先怀印而逃,不消金人兵到,上贼放火乱抢起来。也是这清河县几年来人心刁诈、士女淫奢,该有此番屠杀。但见:东门火起,先烧了张二官人益的新楼,西巷烟生,连焚到西门千户卖的旧舍。焰腾腾,火烈星飞,抢金帛的你夺我争,到底不曾留一物;乱荒荒,刀林剑树,寻子女的倒街卧巷,忽然没处觅全家。应花子油舌巧嘴、哄不过渲关;蒋竹山卖药摇铃,那里寻活路?汤里来水里去,依然瓮走瓢飞;小处愉大处散,还是空拳赤手。
恶鬼暗中寻恶鬼,良民劫外自良民。
看官听说,大凡生死数定,有在劫的,逃也没处去;有不在劫的,偏有活路。临时恶鬼善神暗引那两条生死路。那一时,人的聪明机巧俱用不着。即如要往东走,忽然遇兵赶散,只得往西行,那有一定主意!人家还是男子领路,可怜月娘和这六岁孝哥,寡妇孤儿,那里藏躲?一个玳安夹伤了腿,小玉又是个老实丫头,从来不出门的,见人家乱跑,也只得和玳安背着孝哥,一行主仆母子,夹着个包袱、一床布被走出城来,也在人丛里乱走。心里糊涂,两脚总不住下。寻思一会,往那里去好,只得还往城西薛姑子庵里去罢,一时不定。只见黑雾黄沙漫漫的接天遮日,对面都不见人。小玉、月娘拉着孝哥正走,那些逃难百姓总是羊群乱窜,不辨东西,如山崩地震相似。俄顷间,金兵早到。但见:人人都戴雉鸡翎,个个紧穿羊皮袄。高鼻成群,拐子军连排铁马;蓬头垂辫,牛皮帐尽是金人。鸣呜角声振地,三军银甲似披霜;惨惨皂旗遮天,百里乌云如泼墨。风起处,神号鬼哭,马到时,电走星飞。幽冥遣下众魔君,阳世追来罗刹鬼。
那月娘、小玉紧紧扯着奔走,玳安背着孝哥,正在荒忙,只见金兵一冲,把这百姓们马踏刀砍,杀的杀,掳的掳,一似鸟惊鱼乱,那里还顾得谁来!这月娘和小玉搀扶着乱跑,回头看孝哥、玳安,不知隔在那里去。一回面叫着,那些哭声振地,喊杀连天,那里去找寻?眼见得一——母子分张,六岁孤儿抛路侧;主仆失散,中年寡妇走天涯。
未知月娘母子、玳安夫妇何日相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