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侯官县烈女歼仇
一又道:“谁无患难,谁无朋友,便累及我,也说不得了。”又向袖中将二两多银子,并作一包,送与说:“我晓得东道少,所以列位不肯。但我身边只有这些,胡乱收了,后日再补。”差人还假意不肯,方六一道:“我有个道理在此,如今先带董相公去见,若不提起要家属,大家混过。如或必要,再来带去,也未为迟。”众人方才做好做歹,将他姑媳家人放了,只牵着董昌到县里去。看官,你道方六一为甚教差人又做出这番局面?他因不曾看见申屠娘子,果是怎样姿色,乘着这个机会,逼迫来相见一面。二则假意于中出力周全,显见他好处,使人不疑,以为后日图妻地步,此乃最深最险的奸计。在方六一自道神机妙算,鬼神莫测,正不知上面这空空洞洞不言不语的却瞒不过。所以俗语说:
湛湛青天不可散,未曾举意早先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当下差人解至当堂。县尹说道:“好秀才,不去读书,却想做恁般大事。”董昌道:“生员从来自爱,并不曾做甚为非之事。”县尹道:“你的所行所为,谁不知道,还要抵赖。我也不与你计较,且暂到狱中坐坐,备文申解。”董昌闻说下监,不服道:“生员得何罪,却要下狱。老父母莫误信风闻之言,妄害无辜。”秀才家不会说话,只这一言,触恼了县尹性子,大怒道:“自己做下大逆之事,反说我妄害无辜,这样可恶,拿下去打。”董昌乱嚷道:“秀才无罪,如何打得。”县尹愈怒道:“你道是秀才打不得,我偏要打。”喝教:“还不拿下。”众皂隶如狼虎般,赶近前拖翻在地,三十个大毛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县尹尚兀是气忿忿的,教发下去监禁。许多差役簇拥做一堆,推入牢中。董昌家人那里能够近身,急忙归报。把申屠娘子惊呆半晌,白想这桩事没头没脑,若不得个真实缘由,也无处寻觅对头,出词辨雪。一面教家人央挽亲族中人去查问,一面又教到狱中看觑丈夫。惟有徐氏合掌向天道:“阿弥陀佛,这逆贼今日天报了。”心中大是欢喜。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董昌本是个文弱书生,如何经得这般捶扑,入到牢中,晕去几遍。睁眼见方六一在旁,两泪交垂,一句话也说不出。方六一将好言安慰,监中使费饮食之类,都一力担承。暗地却叮咛禁子,莫放董昌家人出入,通递消息。又使差人执假票,扬言访缉董昌党羽,吓得亲族中个个潜踪匿影,两个仆人也惊走了一个。方六一托着董昌名头,传言送语,假效殷勤。姚二妈又不时来偎伴,说话中便称方六一家资巨富,做人仁厚,又有义气,欲待打动申屠娘子。怎知申屠娘子一心只想要救丈夫,这样话分明似飘风过耳,哪在他心上,但也不猜料六一下这个毒计。
申屠娘子想起董门宗族,已没个着力人,肯出来打听谋干;自己父亲,又远游他处,哥哥避居海上,急切不能通他知道。且自来不历世故,总然知得,也没相干,自己却又不好出头露面。左思右想,猛然想着古田刘家姐夫,素闻他任侠好义,胸中极为谋略。我今写书一封寄与,教刘姐夫打探谁人陷害,何人主谋,也好寻个机会辨头,或者再生有路,也不可知。又想向年留别诗尚未写出,一并也录示姐姐,遂取讨纸笔写书云:
忆出阁判袂,忽焉两易风霜。老父阿兄,远游渔海,鳞鸿杳绝。吾姊复限此襟带,不得一叙首以申间阔,积怀徒劳梦寐耳。良人佳士,韫椟未售,满图奋翮秋风,问月中仙索桂子。何期恶海风波,陡从天降。陷身坑阱,肢体摧伤,死生未保,九阍远隔,天日无光,岂曾参果杀人耶?董门宗族寥落,更鲜血气人,无敢向圜扉通问者。想风鹤魂惊,皆鼠潜龟伏矣。熟知姊婿热肠侠骨,有古烈士风,敢气奋被发缨冠之谊,飞舸入郡,密察谁氏张罗,所坐何辜。倘神力可挽,使覆盆回昭,死灰更燃,从此再生之年,皆贤夫妇所赐也。颙望旌悬,好音祈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