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谢 彩
而可以为仙,则知仙亦可以下谪,而况姻缘已定于五百年之前,即在造化,莫能转夺。此五云所以投凡,而吾子得以配偶,皆一定之数,而不必疑者也。然既有所自而来,亦必有所自而去。子不见夫朱颜绿鬓,有能至老而不变者欤!夫妇好合,有能至百年之外,双全不失,而恋慕如初者欤!然而讵独夫妇,凡在世之贵贱相循,盛衰移易,木遇春而荣,水至冬而涸,升沉递降,靡不皆然。则知其始也,既已忽然而合;其终也,亦必忽然而散。子又何疑而始问之耶!故达者,不以得失为欣戚,不以去就系思维。而割断藕丝,铲除痴爱,可以益寿,可以完真。”
丁生曰:“蒙恩剖示,使其已豁然领悟矣!但不知某亦得为刘安鸡犬,而蒙提挈,共臻仙境否?”
玉城曰:“六年之偶,止有未了尘缘;五浊之躯,岂能攀髯附上?盖蝶乡梦觉,始悟三生;鸳谱名消,方超八界。而神仙亦岂易几者哉!古来证道虽多,全真不一。有以凡胎而上升者,有以五兵而尸解者,有以脱骸全性而为仙者,皆因功力有浅深,故造就有高下,然未有不具夙根而为仙者也。子固未能一蹴而至,然苟循道而行,孜孜不息,他日或有所获,亦未可知耳。”
丁生曰:“愿闻致道工夫何由而始?”玉城曰:“我留一诗,子宜牢记。”遂朗诵云:
求厥道初,端倪莫测。
杳杳冥冥,以诚为宅。
玄之又玄,呼吸之间。
不矫不疾,无倚无偏。
变化反复,玄牝之谷。
以实为虚。静而匪独。
戒之慎之,毖尔玉烛。
丁生俯首跪听毕,玉城曰:“子宜诵熟是诗,他日遇见一耳道人,必能为汝解释,求道之功尽于此矣。”
言讫,漏下已将四鼓,复悄然密谓彩曰:“丹灶寂寥,玉扃久闭。子宜速办工夫,以俟限满之日,即至海东相会,毋得久滞人间也。”遂凌风作别而去。
自此彩即绝除粒食,每日止啜茗果,掩扉静息,而颜愈红嫩。
忽一日,将及傍晚,呼生入告曰:“妾之谪限已满,与郎恩好止于今夕矣!”
丁生听罢,不觉唏嘘哭仆于地。
彩扶起而笑曰:“有合必离,世之常事。独不记玉城仙史所嘱,而乃为无益之悲乎!唯至三年之后,君如遇厄,只须呼我三声,即当为尔解救。”乃徐徐朗咏一绝云:
幻身虽则堕春风,不入轮回业障中。
二十四年浑一梦,去来无迹彩云空。
吟讫,复与丁生备叙十洲胜境及仙游之事。从容谈笑,无异恒时。
俄闻仙乐铿锵,异香拂郁,而彩即端坐而逝矣!遗命以《黄庭经》并已诗集为殉。
及举殡之日,轻若空棺。丁生惊异,疾开柩而视之,止遗钗钿衣履、乱发数茎而已。丁生嗟惋累日,绝意功名,挈携囊箧,将欲遍游湖海。
一日附舟之楚,同载数人,皆胡僧也。见生行李沉重,候至险癖之处,将生缚而投水。
生乃连呼五云者三,俄有巨龟浮起,负而至岸。丁生既得上崖,其缚不解自脱。
及仰首一看,见彩身被五色霞衣,手挥麈尾,立于云端,数以麈柄东指,生即向东而往,不及里许,果遇友人商于楚者,乃与贷金而返。
但游历之处,缁遇缁流道侣,无不询求物色,而并无所谓一耳者。
忽一晚,投寓云门佛寺。
见一道人,趺坐于蒲团之上,双瞳炯炯如星。
丁生异之,讯其姓号,道人怒曰:“谁不知我冀州耳大道,汝独未之识耶!
丁生暗思:“耳乃番姓,若将大字一画移上,而以人字改下,得非即是一耳道人乎?”
遂示以玉城之诗,求其解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