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六月雪英年失智 齐云塔高衲成孤
话去拿捏他。义能垂泪道:“老爷奶奶,接连结果,年把县丞,有多大光景。别的不晓,只等云巢师太回来,他尽知的。”光阴似箭,左环已十六七岁,相貌魁梧,伟然丈夫了。
那韩先生中了解元,左环去恭候。性儿不喜修饰,十月寒天,穿着青绢单袍,肩上一个碗大鼠伤,露出里衣。韩先生见了,心下恻然道:“怎么清到这般。”踅身进去,向女儿讨件冬衣送他,是鹦哥绿纻丝夹道袍,却已掇肩补尾的了。替左环披了道:“贤契勿嫌是我故服。”左环珍重谢别。原来老韩断弦,女儿四岁,一向养在外家,已十四岁了。因老韩要带他会试,接在家中。女儿问道:“来者何人,赠此旧服?”老韩道:“就是那个左环学生。”正是:
尚有绨袍赠,应怜范叔寒。
那左环才晓得穿着破衣,他将爹娘遗下箱笼,启将开来,意要取衣。见有银子,他连衣不取,只拣是银子理起,约有百金。也没一分留下,都缩在袖里,箱笼也不盖,一阵风去了。义能垂着泪道:“自从奶奶去世,箱上灰尘也不敢拂去,恐人议我瞒着小主,擅动他的东西。今日禁他不住,吾尽吾心罢了。”依旧好好锁着。
那左环携了百金,雇匹生口,一迳跑到府里。向古书店中,一总买了三十多两。拴在生口上,取路回来。蓦见一座大酒楼,甚是富丽,刚面涪江,临着:
风拂烟笼锦绣妆,太平时节日初长。
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羁人愁闷肠。
三尺晓垂杨柳岸,一竿斜插杏花旁。
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梦乡。
左环正在饥渴,滚鞍下来。只见那五间酒楼,何止数十客座,结队成群,歌呼浮白。左环打个独座,不曾坐定,遂叫掌鞭驮起书来,旁若无人的“诗云子曰”起来。众人起初笑他,偶然作景。后来见他颠头播脑,一楼酒客算帐起身,走得一空。只他一座,读一阵,吃一阵,直饮到晚。掌鞭说道:“回去不迭了。”左环道:“就在此处歇了罢。”当时展开银袱,取五两一锭与店主人说:“你这楼有趣,山裹江朝。酒食又便,我欲多住数日。你先收此银,后与总算。”主人乐极,笑眯眯道:“相公打长主顾,加三奉让,小可叫做贾翠泉。”左环又取五钱银子与掌鞭,叫他先回,捎一口信与义能,说我在此读书,如安龙寺师太回庵,即来寻我。
掌鞭依言回覆。义能正心焦他,听得如此,他倒好笑,大酒楼上读书已是奇了,又一心记挂云巢师太,那知小官家生性变得没样古怪了。谁知左环蹲在酒楼上,读得发猛,个个晓得酒楼上,新来一个叫街学士,别个要吃杯幽静酒儿,替他沸反的搅臭,弄得个鬼也没得上门。
原来这座酒楼是个公所,有名的涪江楼。见得酒肴齐整,都是浮脚生,趁时赶市,连家小也没有的。那翠泉自留左环,三日不发利市,急将起来。想道:“不知那里来这雏儿,前日银袱里尚有一主东西,今晚弄他一弄,大家散伙罢。”先将铜锡器皿运去,到晚搬上酒肴,翠泉自来陪饮道:“相公读书辛苦,多用几杯。”左环问道:“如何这三四日不象初时热闹,寂静得就似深山?”翠泉巧言覆道:“因相公在此读书,是有人来都引他到后边轩内,低低雅雅的行酒。”左环昏头,只道真个,作谢道:“妙人知趣。”翠泉腼腼腆腆的,灌得左环烂醉,早早把那话儿看清。左环和衣跌倒,鼾声如雷。翠泉取了此物,逃之夭夭了。看官们,那贾翠泉衣食饭碗,都在这涪江楼上,岂是情愿做此歹人?初见进门,一锭纹银开手,也图留他读书,与饮酒的不碍。不知那酒楼上,大凡有了几个书呆,别的酒客当不得他尖酸谑浪、皮里春秋,就都坐不久了。况单单一个,大呼喊叫,读个不歇,一边吃酒,你道可厌不厌。贾翠泉计出无奈而已。正叫做:
人急造反,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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