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杨树根头开竹花 毒蛇泥马是冤家
准有,所以生意颇颇通泰。年年无是无非,且是饱暖。一日,这柳如山在门首买鸭蛋,交银子买倒四十个。卖蛋的数与如山,如山接过一数,却是五十个。如山道:“我只买得四十个,如何倒是五十?”退十个还与卖蛋之人。旁边一个后生,看见退还鸭蛋之事,就看着柳如山道:“你真是个呆卵!送你吃的东西不要吃,倒还了人!”原来这后生就是镇上住的,好嫖好赌,油嘴油舌,穿几件绸绢衣服,在市上幌来幌去。畏他的叫他是杨五叔、杨五官,贱他的叫他是杨阿五,杨小五。这日见柳如山退还鸭蛋一事,以后往柳家门首经过,便轻嘴薄舌叫道:“柳呆卵,柳呆卵!”如山有时不理,有时应他声“杨五叔”,这也不在话下。
一日间雨雪凄凄,天色向暮,各家店面将收,行人稀少。柳如山生活已完,炉寒火冷,抄手坐坐。但见:
乱飘僧舍,密洒歌楼。晚来堪画,一叶渔舟。
柳如山坐不一会子,正欲收店,只见一位高年长者冒雪而来。那长者怎生打扮?
头戴破毡巾,身穿旧直裰。不着屐,不执伞,不审客从何处来;
有饥色,有寒容,有话一时难问讯。踉跄好象丧家狗,葳蕤端似雨淋鸡。
这长者一径的走铁店来,把手高拱道:“老丈,老丈,借坐一坐。”柳如山见他年纪高大,状貌可怜,疾忙掇根凳子与他坐了。就去把风箱拖上几拖,余火尚存。将汤罐搁上,顷刻间泡一碗姜汤,捧与老者吃。老者欠身作谢,接来啜尽。又坐一会子,起身作别要去。柳如山道:“阿爹,可要伞屐么?”老者道:“不要,不要。”竟出门冒雪飕地而去了。
自后隔三朝五日,阴雨之天,常来门首闲坐。柳如山问他姓号住居,他道:“我姓赵,贱字成章,住在前村草舍之内,晓得些医道。”如山自后只叫赵先生,来时定不慢他,定与他谈谈,仍与他杯茶吃吃。只是赵先生每每临别之时,便有些凄惋愁苦之容。柳如山是拙扑之人,不会得去问他。
如此往来年余,一日赵先生走到柳家来,欣欣的叫道:“柳老丈,你走来,我有句话对你说。”携了如山手,到后面空地上道:“柳老爹,我今日方对你说出,你不消害怕。你是个正直之人,我与你相与年余,今日方敢道我心腹的话。我原不是个阳人,是本处一个水中之鬼。只因我十九岁上,锅中暖洒,偶有苍蝇十四个,我戏将扇子扑入锅内。他口中嗡嗡之声求救,我看他在酒面上飞旋有趣,不解他的说话,一时听他淹死。早有日游神将我罪过记了,初一日类奏天曹,道我故杀生命一十四口,随喜淹亡。上帝要减我阳寿十载,仍受水死之报。只因日后行医,施舍疟痢草药一年,仍复阳寿,反增一纪,活了七十六岁。我因到此处行医,被人谋取枉谢钱十两,没水而死,该有四百八十五日水鬼之难。每当风雨之际,水泽凄凉,风来如刮,雨点如钉,鱼惊鳖撞,种种苦楚,千言难尽。水府道我是有出身的鬼,阴雨之际,放我上岸避避。奈此处家家门首贴着门神,有几家不贴门神的,又是杀气腾腾,我不喜走入。因你家有些善气,所以常来打搅。蒙兄待我情好,特来作别。明日黄昏时分,我得了替身,托生在江干化仙桥王马尾家。父亲有一万四千七百两家私,四十二岁无子,都该我承召的。兄不弃故旧,一月之后,千万来看我一看,我以一笑为信。”柳如山闻言,亦不怪惊,点头应允道:“原来如此。”说毕了,这赵先生怏怏而别。走不上一丈之地,倏然不见了。如山径自回家。
过得三四日,如山正动念头要到化仙桥马尾店王家,探其虚实。恰好赵先生依旧打扮,冉冉而来,进门厮唤坐下。柳如山亦不为怪,照旧与他茶吃。临别与如山道:“小弟本要长别,奈前者替身之人,我一时不忍动手,放他过去,情愿再在水中挨些日子,少不得另有下落。”柳如山道:“你为何不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