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回 丑郎君强作词赋人
杀杏桃枝。
已添深恨犹闲挂,拼断柔魂不乱垂。
嫩色陌头应有悔,画眉窗下岂无思。
如何不待春蚕死,叶叶枝枝自吐丝?
二人读完了,便一齐拍案道:“好诗,好诗!真做得妙!”苏友白道:“醉后放狂,何足挂齿。那小姐若有可见之路,还要仗二兄挈带。”
王文卿道:“这个一定。倒不曾请教的,尊兄不似这村里人,贵乡何处?因甚到此?今寓在何处?”苏友白道:“小弟就是金陵人,欲往句容镇有些勾当。因天色晚了,借寓在前面观音寺里。偶因步月,幸遇二兄。”张轨如道:“原来就是金陵人,隔不得数十里之遥,原是同乡,今年乡试还做得同年哩。”因问道:“贵城中吴翰林讳-的,兄相认吗?”苏友白道:“是吴瑞庵了,兄问他怎的?”张轨如道:“小弟久慕他高名,意欲拜在他门下,故此问及。”苏友白道:“认是认得的,只是与小弟有些不睦。”张轨如道:“却是为何?”苏友白道:“他有个令爱,要招小弟为婿。小弟因见他人物中中,不肯应承,故此不悦。”张轨如道:“原来如此。”王文卿道:“我就说见是京城人物,若是别方小郡县,那有这等高才。兄既寓在观音寺,一发妙了,明日好去同见小姐。”
苏友白本待要明早到句容镇上,起了课还赶到叔子船上去,因听说白小姐能够一见,便把去的念头丢在一边。只管小姐长小姐短,在二人面前叮嘱。二人也一心想着小姐,便也不觉厌烦,你一句我一句,到说得有兴。又移了酒到月下来吃,直吃到大家酩酊方才起身。王张二人立送出园门。苏友白临行又嘱咐道:“明日之约,千万不可忘了。”二人笑道:“记得,记得。”三人别了。
此时三更时候,月色转西。苏友白照旧路回到寺中去睡。心下暗想道:“我只道佳人难得,寻遍天涯未必能有,不料才走出门,便访有下落,可谓三生有幸矣。”又想道:“访便访着,只恐明日未必能见,弄成一个虚相思,却将奈何?”又想道:“既有了人,便蹈汤赴火死在这里,也要寻他一见。”左思右想,直捱到五更时候,方才睡去。正是:
情如野马下长川,美色无端又着鞭。
若要丝缰收得定,除非花里遇蝉娟。
按下苏友白不提。却说苏御史见承差来回,复说苏友白随后就来,满心欢喜。不多时又见行李来了,随分咐家人道:“晚饭且不要拿来,候大相公来了,一同吃吧。”直等到点灯也不见来,又等了一会儿,樵楼戍鼓已是一更。苏御史想道:“此时不来,想是家中事物未曾完得,一定明日早来。”遂自家吃了夜饭去睡。到次日,又不见来,只得仍叫承差飞马去接。
承差去了一日,回来禀道:“小的到大相公家里,他家一个老管家说道:‘昨日一边行李出门,一边就骑马来,不知为何不到。’苏御史听了大惊,因想道:“莫不是到娼妓人家去了?”因叫昨日送行李的家人来,问道:“你相公闲时在家,与甚人往来,莫非好嫖赌么?”家人禀道:“相公从来不嫖不赌,闲时只爱的是读书。逢着花朝月夕,做些诗词歌赋,吃几杯酒,便是他取乐的事了。旧年还与两个朋友往来,近因黜退了秀才,连朋友往来的也稀疏。”苏御史道:“你相公既肯读书,又不嫖赌,为何倒把秀才黜退?”家人道:“只为前日学院来考了一个案首,有一个乡官家爱相公的才学,便要招相公为婿。相公不知何故抵死不从。那官宦恼了,竟与学院说知。不期那学院与乡官恰是同年同门,连学院也恼起来,因此就把一个秀才白白的吊了。”
苏御史听了,更嗟呀不已。又差人分头各处探寻,直探寻了三四日竟无踪迹,没奈何,只得怅怅开船而去。正是:
亡羊古今叹多歧,失马从来不易知。
谁道贪花蜂与蝶,已随春色到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