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贤德妇失岁得糠
自古红颜岂是稀,欲得慧心实难期。爱丈夫,莫失志,愿他多读几本书,恨却年荒怎支持。相保守,不忍离,辛辛苦苦何人知。甘心把糟糠来度饥,只叹薄命不逢时。
右调《忆娇娘》
娶妇原在取德为先,若以德行不甚要紧,而一味欲求其花容玉貌,苟一旦侥幸,以为得偶佳人,喜不自胜,此乃妄人之想,何足为法。盖妇人有色则骄傲无忌,心思莫测。更有一种痴迷丈夫,见其窈窕可爱,他若一举一动,则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致意奉承,要使他快乐。故枕边之际,花言巧语,淫唆百般,彼以为佳音啧啧,洗耳而听,不能辨其是非。勿谓一句挑拨,就是百千句的挑拨,再无不入耳之理。若是有德之妇,端庄净一只是爱丈人勤读窗前,自己又克尽妇职,临事不苟,若有一句挑拨,竟是他的仇敌一般,还道是不入耳之语,颇觉厌听。若再加之以丈夫之弱,自己容貌之美,又无公婆拘束,儿女碍眼,值遇有可苟之境,挑逗之人,自无不入于邪者。所以到后边,少不得不是被人骗卖为娼,就是被人拿住送官,轻则打死,重则凌迟碎割,有个甚的好结局?然而此乃淫污卑贱之妇所为,亦不概见。大约中平之妇居多,也不节烈也不歪邪的,十有八九。至于心如铁石,志若霜柏,惜名节顾廉耻,可生可杀而身不可辱者,十有其一。若是皎皎如月,飒飒如风,耳不闻邪,目必睹正,略有所犯,如断臂截肌,视死如归,魂杀奸人,自己忘生而决烈者,盖亦罕见。斯人在世则千古名香,在冥则为正神。可见妇女节操贞烈,虽替丈夫争气,却是他自己的无穷受用,越发该咬钉嚼铁的节烈起来才是。如今也件现在不远的事说来,好替天下女人家长些志气,立些脊骨。
话说江南徐州府有一秀才,姓陈名有量,年纪二十五岁,父母双亡,并无兄弟。素性孱懦,为人质朴。娶妻海氏,年二十岁,亦徐州人也。生得真有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妇德女工,无不具备。自十六上上嫁与有量,足不知户,声不闻外。有量家贫如洗,日不能给,全赖海氏做些针指,供给丈夫读书。每晚有量课业,海氏就坐在旁边,不是缉麻,就是做鞋缝衣,同丈夫做伴。丈夫读至三更,他也至三更;丈夫读至五鼓,他也到五鼓。若是有量要老早睡觉,他便劝道:“你我无甚指望,全望书里博个功名,焉可贪眠懒惰。”就是丈夫读完书上牀,他还将手中生活做完了,方才安睡。一到天色微明,就先起来,做他女工,直至日出,料知丈夫将近起来,他才去烧脸水,煮早粥,毫不要丈夫费心。虽隆冬酷暑,风晨雨夕,无不如是,再没有一点怨苦之意。
有时有量自不过意,对他哭道:“我自恨读了这几句穿不得、吃不得烂穷书,致你不停针,夜不住剪,劳劳碌碌耽饥受寒。是人吃不得的苦,俱是你受尽,反叫我安居肆业,真是我为男子的,万不如你。我何忍累你如此受苦,我寸心碎裂。你从今不要眠迟起早,万一天该绝我,宁可大家俱死,何苦教你一人受罪。”海氏反笑劝道:“说那里话。自古道:『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且贫者士之常。你看自古得志扬名的,那一个不从困苦中得来?况执臼炊羹,缝补缉纪,妇职所宜,这是妾本等之事,你不要管我,你只一心读书,不要灰了志气。”夫妇相劝相慰,一个单管读书,一个专心针指,倒也浓补了几年,虽不能十分饱暖,却也不至十分饥寒。
谁知天不凑巧,到这年上赤旱焦土,徐州颗粒无收,饥饿而死者,填满道路。有量家中,全靠着海氏作个指尖上度日。如此年岁,家家还顾不过嘴来,那闲钱买做生活?就是间或有几家没奈何要做的,也都省俭,十件只做一件了。海氏见生活没得做,又不能作无米之炊,要对丈夫说,又恐分他读书的心,要不对他说,委实不能存济。一会又思量道:“他又没处生发,就是对他说也没用,徒然添他在内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