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惩谎告空填一条命 出心裁新造两般
却说安徽亳州地方,原是个最野蛮不过的去处,凡是百姓们,平常身上都带着一把小攘子,无论什么至亲好友,一句话说翻了,便就动起刀子来。民风最喜争斗。往往两家不对,或是两上市镇有了嫌隙①,便各自聚起几百人,约明某日在某处打架。约明了,便没有不到的,要是不到,便从此没人看起他,竟可以不齿于人类。被约的人,虽然于自己无干,但既是受了人的约,便也奋不顾身。到了约定的日期,等两边的人到齐了,便动起手来,虽然没有抬枪火炮,单刀锚子等等都是有的,再接再厉,如临大敌。要是打死了人,自然有出来抵命的。倘或东村死了五个,西村也死了五个,便作为扯平,大家无事,倘若西村死的多了,或东村死的多了,死少了的村子里,便公举出几个人抵还了数。这被公举的,也是铁铮铮的,毫无推托,并不皱眉。所以往往械斗狠的,动辄就是几十条人命。做这里的官是最难不过,要想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是万万没得指望的,所以渐渐的把地方官都逼成武健严酷的一路。有些调皮的人,只要到任后,下一点点毒手,吃服了他们,他们非但不说官狠,反倒感激说是好官。要是忠厚点的,反倒不好了,地方上命案也多了,盗案也多了,甚而至于城厢里,也可以出几起一家数命的大案了。有这些缘故,上司每逢这个地方出缺,便要在候补人员里,着实的拣选拣选,挑个把北路人,又要他不大纯正的,再加上他又本来会钻,又会去找封把大帽子的信来说项,几下一凑,才叫他去署事。这一次出缺,却刚刚的拣了一位河南人,姓单名赞高,是一位拔贡②出身,到省却还不到一年,因为到省的时候,就带了一位军机大人的信来,又有几个当局差的候补道府替他吹嘘,说他在发审局里,最能摘奸发伏心手老辣,藩台③听了甚喜,便回了抚台,挂了单太爷署毫州的牌。单太爷家里本无多人,就是一位太太,儿女俱无,仍旧把太太住在省里,却自己轻骑减从,由陆路前去赴任。在路行走非止一日,早已到了毫州地界,便有书差衙役出来迎接,先进了公馆,择日接印,一切琐事不在话下。
到了放告的日子,单太爷自己坐在堂上收呈子,分别准驳,忽听得门外大声呼冤,单太爷便吩咐唤进来,问了名姓,乃是张大告刘牛儿在街上抢了他一吊钱的事。据张大说是家里有一位远客到了,所以提了一吊钱,上街去买点吃食回去待客,刚走到街口,就被刘牛儿劈手抢去,因此两个人扭住了打起架来。不料刘牛儿倒先喊了冤,求大老爷作主。单太爷听了微微一笑,又问刘牛儿。刘牛儿说是小的从家里背出来去还徐五的,刚走到街口,张大到来伸手就抢,说是他的,因此吵嚷。这张大想的是穷花了眼了,实是可恶,求大老爷作主。单太爷道:“你这钱那里来的?”刘牛儿道:“是昨天卖米得了一块钱,现打聚丰钱店里换的。”单太爷又问张大道:“你的钱是那里来的?”张大道:“我家里开了一个油果子饽饽店,生意很好,这钱是天天卖下来的。”单太爷道:“卖的零醉钱,这一吊钱,想是你自己串的了。”张大道:“是自己串的。”单太爷道:“既是自己串的,是通统足百的呢,还是有底子呢?”张大不防有此一问,早已张口结舌,半天方道:“是足百的。”单太爷叫人把钱打散,散了一遍,内中止有第五百、六百两段是九六,其余都是足百。单太爷便招呼茶房,拿了一块钱,到聚丰庄去换了钱来,当时也不言语,另外发放别的事件。不多一刻,换钱的回来了,单太爷也叫打开,数了一数,同先前那一吊钱是一个样子,也是八百足串,二百九六。单太爷便翻了脸,先叫齐牛儿拿了这一串下去,又拍着桌子骂张大道:“你这个黑良心的东西。你抢了人家的,反敢在本县这里喊冤,情理实在难容。虽然你的罪名不至于死,但是这样刁民,也是法无可贷的,况且本县才到任,你便来诬告,明明是来试探试探本县的手段,既然你来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