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回 赵青云默识宦谱 余宝光偷填官凭(1)
王三太爷说了许多的故典,一一记在心中,回到房来,又从头至尾在心里默记了一回,便上床安宿。翻来覆去睡不安顿,重新起来,披上衣服,靠着枕头,不觉迷迷糊糊地有人引他到一处地方,好似城隍庙一般。两边却没有塑那些牛头马面,当中摆着一面其大无比的铜镜子,犹如水银一般,通明透亮,照见自己,并不是现在的衣着。头上戴的蓝顶花翎,身上穿的蟒袍补褂,好不诧意。难道我赵青云做了官不成?不然那里得这样荣耀的穿戴?正在疑惑不定,旁边突地有一个人赶着一只山羊跑来,将头在身上一撞,那个尖而又弯的羊角穿入腹中,哎哟一声惊醒。原是靠着枕头上打盹,心上还是乱跳,出了一头冷汗,用袖子揩干,仍脱去衣服睡下。猜来猜去,不知这梦是吉是凶,一直看见窗子上显出鱼肚白颜色,方才朦胧睡去。次早起来,虽觉着身上有些困倦,仍是强打精神,办号里正事。而心窝里头却一刻没有空闲,千思万想,忽然如有所悟,便写了一封信,寄到桐城与他伯伯。等到回信来了,去在王三太爷面前说是:‘他婶娘在家害病很沉重,侄儿自小蒙婶母抚育长大,现在听见说患病利害,要想告一个月的假,回去看看婶娘’。王三太爷虽然是离青云不得,无奈青云说省视婶娘的心切,不好拂他孝思,只得应允,叫他看了婶娘的病,如好些不要紧,须要早点回来,不可尽着在屋里耽搁,晓得我是一日离不开你的呢!青云满口答应,归着行李,辞别王三太爷,转回桐城,此一去,真如张僧繇画龙破壁飞去。
话分两头,如今且说江南一个余通判,名叫宝光,也是安徽人,少失父母,依靠着外公。他外公是个候补知县,自从到江南省一来,没有当过一回差事,光景甚是为难,车马衣服,不但讲究不起,就是那一日三餐,不是有了上顿,便没有了下顿。官场向来讲势利的,只有锦上添花,那有雪里送炭,谁还肯来周济他。外公也就守着“君子固穷”的一句书,坚忍耐守,凭天吩咐。你想他外公穷得连饭都吃不饱,那里还有钱来请先生教外孙读书,只好由着他游手好闲,飘流浪荡。少年人知识初开,性情未定,失了教育,还有什么好事干得,未免有些不三不四的行径。有时闹到他外公面前,不过打一顿,骂一顿罢了。闹到后来,越不成事,他外公气得没法,只是不准他出门,关在自己身边,逼着他读书认字。也是天无弃材,经他外公逼紧了两三年,居然能够提起笔来作那似通不通的文章。他外公也就很喜欢。只可怜薄命的女儿早亡,留下这一点精血,总想慢慢培植他出来,这也是人之恒情。无奈官运蹭蹬,东托人情,西托人情,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劝办捐输的差事。这差事又没有薪水可支,只有十几两银子的夫马费,全靠捐的款项多,有个五厘头回扣,正名字却叫“五厘经费。”将来有个循常保举,如劝捐巨款,还有一个特别的优奖。他外公奉了这差委,轿也不坐,马也不骑,省出夫马费来做公馆的校过,勤勤恳恳,逢人说:“项办了几年,除去完账赎当之外,也还积下了个千儿八百银子,存着箱子底下,预备日后没差事时的用度。”余宝光帮着他外翁填填实收,收收捐款,他肯遇事留心,把一本捐例竟看得滚瓜烂熟,横读倒背。凡有生意上门,捐生开口说要捐什么,他可不翻捐例,随口应答。某项若干,某项若干,分厘毫忽,查对刻本章程,一丝不错,他外公因此更加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