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窥半面销魂欲死 现全身信笔题诗
”如子听了,不禁也笑将起来,道:“侄女的性情,今正在半生半死之际,伯娘若有意垂怜,替侄女救救也好。”伯娘又笑道:“我心虽要救你,却恨无妙药,今喜得半月前有一个少年过客在此借宿,他想是害了侄女之病,口里不住声的吟哦,临去匆匆,却遗下一个题目的药方在此。我老身不在行,不知好与下好,贤侄女可看看,若不大俗,可发兴题他见句与我老身看看,豁豁我的心眼,也不辜负你来看我一番。”如子道:“题目在那里?”伯娘遂在铜界尺压的笺纸下取了出来,递与如子看了。见一个是:“落日池上酌”,一个是:“清风松下来”,一个是:“荷风送香气”,一个是:“竹露滴清响”,惧是赋体。如子看完,十分惊喜道:“此诗人美题也,又合时宜,只得要奉伯娘之命了。”遂移过笔砚来,就有个要题诗之意。伯娘忙止住道:“且慢,吾听见人说,李白《清平》,出之醉后;张旭露顶,方传草圣,岂有个香奁生韵,彤管构思,而无一卮润润笔墨之理。”一面说,一面仆妇早拿出一盘家常的果品肴馔来摆在案上,又一个仆妇便斟一杯香醪奉上,又斟一杯与伯娘相陪。
如子虽按杯在手,微微而饮,因属意在诗上,便不甚说话。饮不到两三杯,胸中诗兴发作,便推开了面前炉香等物,取过一幅长笺来,铺在案上。忙舒纤指,磨起墨来,提起笔来,轻轻挥洒。有时兔起,有时鹘落,有时停毫而注想,有时泼墨而纵横,有时得佳句喜而衔杯,有时搜枯肠定而搁笔,题诗之幽情俊态,无不堪画堪描。伯娘坐在旁过细细观看,见他风流百出,还打帐催热酒来助他之兴,早见他喜孜孜放下笔,对伯娘说道:“幸不辱命。”伯娘见了大喜,因说:“贤侄女题诗,怎这等敏捷。可借你伯娘是个土木偶人,全不知昧,空费了一番心想。说便这等说,你既为我做了,也须朗诵一遍与我听听,住我病体霍然,也不枉了贤侄女来看我一番。”如子四诗做得得意,正要吟咏一番,宜畅其妙。恰值伯娘叫他朗诵,正合其心,遂取起诗笺来,先念题目后念诗,念一句,就解一句,直将诗意之徽妙都解将出来,连伯娘听了也有眉欢眼笑,以为精妙入神。
如子正要高谈阔论,使人倾听,此时六月,不期一阵狂风吹起一天黑云,欲做大雨之意。两个抬轿的田夫忙忙进来催道:“天要下大雨了,快快回去罢!再迟了,便走不及要住下了。”如子听了,便立起身来看看天,道:“这雨只在顷刻了,伯娘,只好再来看你了。”伯娘恐怕留下他遇着雨许多不便,只得听他慌慌张张上轿而去。正是:
病装邀至谁人力,雨意催归都是天。
若不弯弯还转转,安能成就好姻缘。
如子去后,赵伯娘方开锁放了司空约出来。司空约走到草堂上,一声不做,先深深的向着赵伯娘大拜了四拜。赵伯娘忙忙扶起他来道:“这是为何?”司空约道:“我司空约虚生了十九岁,无一日一时不思量美人与才女,却不曾见一个不涂脂粉之佳人与一个拿得起笔来的才女,每每叹沉鱼落惬俱是谎说;咏雪题蕉无非虚言。若非老亲母今日开恩,使我凿东壁而窥,那里得知人世上原有如此之美人,这般之才女。今日虽死,也不为虚生了。”赵伯娘听了,就让到如子坐在位上坐下,笑说道:“相公一个大贵人,怎说些小家子话。今日舍侄女人虽看得分明了,只怕诗是远听,还不仔细,幸得方才慌张而去,诗稿忘在案上,相公可再细看看,果是如何?”司空约道:“诗稿我见令侄女卷在手中,只道他带去了,正要托老亲母暗暗抄来,不期遗忘在案头,真快事也!”忙忙取过来,再细细一看,只见第一首是
赋得落日池上酌
影转炎才去,萍开风早来。
思凉先到酒,手滑已擎杯。
水气夕如动,荷香晚更催。
快心深浅酌,未使玉山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