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渡清江舟中遇盗 走穷途庵内逢嫂
巍峨。钟楼与鼓楼相连,东廊与西廊对峙。风振铃铎,雁塔凌空高屹屹;香散天花,龙池流水响琅琅。悠悠扬扬,送来一派木鱼声;氲氲氤氤,吹过几行香火气。
那山门上题着三个大字,叫做“法华庵”,庵东边有一位大宅,楼房虽多,却俱已残落。吴瑞生遂走到近前一看,见门已封闭,静悄悄寂无人声。又复转到庵前,见了一个牧牛童子,问他道:“此庵是甚么人住持?”那童子道:“庵中住持的俱是些尼姑。”吴瑞生向琴童、书童道:“若是男僧,可以借他一宿,既是尼僧住持,岂容我男子人宿卧?况此处又无他家可以借宿,不如在这山门下好歹存榻一夜,到明日再作区处。”书童道:“在这山门下宿一宿到也罢了,只是肚中饥饿,怎么捱到天明?”吴瑞生道:“既到此地,也说不的不捱了。”主仆正在艰难之中,忽从庵内走出两上小尼姑来,说道:“列位请走动走动,我要关门哩!”吴瑞生道:“俺们是行路之人,因失了宿头,来在这里,唯求师傅开方便之门,容俺在这山门下存榻一宿,到明早便行。”那两个小尼姑道:“我庵内俱是女僧,你男子人在此宿卧,不当稳便。”吴瑞生道:“你在内边,俺在外边,有甚么不稳便?”那两个小尼姑道:“似你说的这话就不在行了。俺出家的尼僧也要避个嫌疑。你既是行路的客,怕没有大房大店歇你,似你没名没姓,身边又无行李,声音又不像此处人,谁知你是好人歹人?怎容的你在我这山门下宿卧?”吴瑞生当此失意之时,又被他说了这些无状言语,便激动了心头之火,骂道:“放你娘那狗臭屁,我吴瑞生是当今才子,谁不认的我?如今反拿着我当做贼人,是何道理?就是这个庵观,也是四方物力修造的,有你住的,也就有我宿的,难道你独占了不成?”那两个小尼姑道:“你说的这话只好吓那三岁小孩罢哩!既是有名的才子,自然朋友亲戚相投一个家,腌头搭脑如同叫花子一般,还来在我山门下宿卧,甚么才子,快出去,快出去!”说完,一个扯着往外拉,一个推着从后搡,气的吴瑞生暴跳如雷,喊叫道:“没有王法了?尼姑凌辱斯文,该问何罪?”琴童、书童看了,也都动了气,正欲上去行粗,忽见从内又走出一个中年尼姑来,喝道:“您们放着山门不开,吵闹甚么哩?”那两个小尼姑听见,舍了吴瑞生,进去向那个中年尼姑说道:“这山门下不知从那里来了三个小伙子,要在这山门下宿一夜,我说俺这庵内俱是尼僧,你在此宿卧不便。他说是我给他没体面,要行凶打我。俺因此合他吵闹。”那个中年尼姑道:“想是吃醉了的人,将好言语安慰他几句罢了,何必合他吵闹?待我出去劝他。”这个中年尼姑出离山门,将那吴瑞生看了一眼,不觉怔了。吴瑞生将那个中年尼姑看了一眼,也不觉怔了。看罢多时,遂放声大哭。看官你这道这是甚么缘故?这位中年尼姑不是别人,就是吴端生的嫂嫂宋氏,当年被赵风子掳来这江西地方,夜间得空逃出,因离家太远,不能回归,遂在这法华庵中修行了。他的师父给他起了一个法名,叫做悟圆。上年他师父死去,悟圆便做了此庵长老。此时正在禅堂打坐,忽然听见外边吵闹,因出来看门,将吴瑞生看了一眼,认出是他叔叔,吴瑞生把悟圆看了一眼,也便认出是他嫂嫂,认的真了,所以放声大哭。二人哭罢多时,同至后边,悟圆便问吴端生来此之故与家庭安否。吴瑞生自始至终、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悟圆闻之亦不胜叹息。各慰问毕,悟圆遂收拾素斋与吴瑞生吃了,琴童、书童一日没吃饭的人,也都饱餐了一顿,这庵中有静悟轩一所,甚是幽静,此轩便为了吴瑞生下榻之处。悟圆陪吴瑞生同至静悟轩中,又叙了几句话才出门,忽见一位老妪走入轩来说道:“我来寻师父,有要紧话要合你说。”但不知这位老妪是谁,要说甚么话。有分教:桃花一片随流出,勾引渔郎上钓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