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出乡里用心寻逆子 入学校设计逼衰亲
却说黄子文搬到了大栈房之后,过了几日,又在新马路华安里租了一所两楼两底的房子。又去租了两房间外国木器,搬了进去,陈设起来,居然焕然一新。黄子文诸事没有动手,先把一块洋铁黑漆金字招牌,钉在墙上,做个媒头,招牌上大书“兴华书局”,天天引的那卖机器的掮客,卖铅字的掮客,来了一批又是一批。黄子文却毫不理会,只是吃他的酒,碰他的和。人家问问他,他总说是:“这事其难其慎,不是旦夕可以奏功的!”人家也懒得问下去了。
黄子文在上海如此胡闹,早有人传到了他的家乡。他家乡是在浙江绍兴府山阴县一个什么村上,家里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母亲,守着几亩田过日。这回听见人家说儿子在上海发了财了,便和邻里们商量。邻里们撺掇道:“你何不自己去找他?”
他母亲道:“他在家的时候,常常要与我吵闹,如今我去找他,他倘然不认我呢,这便怎处!”邻里们道:“老太太,凡是人总有个见面之情。何况你们自己少爷,这是天性之亲,有什么不认的?”他母亲摇头道:“我那不肖儿子,动不动就讲什么‘命是要从家庭之内革起的。’那一派话头。所以和我吵闹起来,便睁着眼睛,捏着拳头说:‘我和你是平权,你能够压制我么?’常常这个样子。此番前去一定受了气回来,没有什么好处的!我们家里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生出这种后代。祖宗在阴司,想也在那里淌眼泪呢!”说到这里,这老婆子便呜咽起来,众人连忙劝祝过了几日,他母亲忽又心活,将门户交代了一个小丫头。
检点检点,带了个小小的包裹,趁着便船,过了江,到了钱塘门。由钱塘门雇乘轿子,直抬到拱宸桥租界大东公司码头。老人家是鼠惯的,只趁烟蓬,只得一天半,到了上海。可怜她举目无亲,只得借住在一爿小客栈里,慢慢的打听。打听了三四天,方才打听着,问明了一切。次日起来,算清帐目,背了小包裹,拄了根拐杖,一步一步的直摸到新马路华安里来。
且说黄子文因为这两天将近中秋节了,堂子里担盘送礼,络绎不绝。人家是要躲掉她们,可以省花两块钱;他却在家里候着,以示阔绰。然而两天之内,已去了几十块了。这天起来之后,心里想道:“如何没有一个送盘来的?算算还有小桃红、张媛媛、王宝宝、周雪娥等二十余家,难道她们约齐了才来么?”一会儿在楼上踱踱,开开柜门,取出一瓶香水,细细抚玩了一番,心里想道:“这瓶香水是要留着给张缓缓家小阿金的了。
她得着了这瓶香水,不知如何快活呢!”正在胡思乱想,听得楼下呀的一声,像是一个人推门进来。又听得喘喘吁吁的声音,赶上楼来。心里吃了一惊,将香水瓶放在桌子上,刚要想自己下去看,那人却早上来了,先叫了一声“儿啊!”黄子文这一惊,如青天掉下霹雳来一样。定睛一看,不是他的母亲还是何人?惊定了,气便跟了上来。老人家已经挨到写字台边坐下,唠唠叨叨,埋怨个不了。黄子文一声都不响,立起身来,关了柜门;又把钥匙开了铁箱,把所有钞票洋钱,尽行塞入身边,登、登、登的头也不回,下楼而去。他母亲这一气,气得几乎发昏,女人家有什么见识呢?无非是哭而已矣!
且说黄子文出得门,气得脸都发了青了,有人招呼他,他也不看见。本来想到四马路去的,看看越走下去越冷落。止住脚步一看,原来快到张园了。心中想道:“我气了一气,走路都会走错了。看来养气功夫尚差。”于是拨转身来,叫了一部东洋车,拉着如飞而走。到了迎春坊口停车,给了一角小洋钱,大踏步径到张媛媛家。上了楼之后,房间里却是静悄悄的。媛媛尚睡在床上。一个老娘姨在那里揩台抹凳,见了子文,招呼进去,在炕床上坐下。
那个老娘姨去叫醒了张媛媛,便去舀脸水。媛媛道:“大少,耐倽能格早介?”子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