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舐犊情深许谐秦晋
爱怜我,愈加弄得我没了主意。当下只得依了父亲的话,勉强吃了半碗饭。吃完了饭又想:“我今晚不到后院里去,必然大动了纫芬的疑心。”想到这里,我又一阵心酸,抽抽咽咽的哭起来。谁知我因为思虑伤脾,脾不运化,到了半夜,那吃下去的饭都停了食,渐渐的浑身如火炭般的热起来,口内津液焦干,两眼望着灯光都是黄的。我因是夜已深了,便也不去惊动我父亲。不期到了天亮,浑身骨头疼痛,连头脑都眩晕起来了,起不得床。少时,我父亲进房来看我,见我面赤唇焦,身热如火,不觉吃了一惊道:“你怎的忽然病起来了?”我说:“想是昨晚多吃了一口饭之故。”我父亲伸手向我身上摸了一摸,便匆匆出房。须臾,带了一个医生进来替我诊一诊脉,开了个方去了。我本是个气郁停食的症候,岂知那医生竟把我当作冬瘟症医治,所用的药全不对病。我只服了一帖,那病势就愈加重起来了,两眼发黑不认得人,每每把父亲认作王升。有时半睡半醒,口里含含糊糊的只叫纫苏。
我父亲是一向爱怜少子的,又见我的病着实有几分了,便亲自来到我房中,替我作伴,一面拜托朋友,请了一个有名的医生来替我医治。后来听见我昏瞀之中口里“纫芬”、“漱玉”的乱道,便猜着我的病是由此而起。当着我病重的时候,故意命王升进房来,说道:“少爷晓得么?老爷今天已经在那里替少爷定了亲了,听说定下的就是后院里的二小姐呢!”我听见这话,神气就清爽了好些,忙问王升:“这话当真的么?”王升道:“怎么不真?”我不觉眼笑眉开,异常快活。
过后服了那名医的药,就是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我父亲见我的病果然由纫芬而起,没奈何,只得自己去寻陆晓沧,恳他到顾年伯面前去求亲。因是我父亲出尔反尔,被陆晓沧大大讥讽了一番,又被陆晓沧勒索了一席花酒,方才替我到顾年伯这里去说亲。那顾年伯初时也是与我父亲一般的见识,执意不肯。后来纫芬的母亲得知其事,说是我这孩子品貌又佳,性情又好,将来一定是要飞黄腾达,点进士点翰林的,竭力撺掇顾年伯允许了下来。其时,我的病已好了一半,闻得这喜信,我居然便能起床。到了腊月十五缠红的这一天,我居然能走到花厅上去帮同我父亲应酬宾客。
我这时心里欣喜异常,料着纫芬也必然和我一样的快活。但是我与纫芬暌隔久了,极应该去与他会一面,叙叙契阔的情怀,说说病中的苦况,并告诉他我得病的原因,使他晓得今日得了两姓的一诺甚非容易。俄而我又转了一念道:“咦!我现在不便到后院去了,我倘然见了顾年伯夫妇,都要叫什么丈人丈母,就是见了纫芬的姨母,见了漱玉,个个都要换个称呼。我那里有这般厚的脸皮,见了他们忽然都换了称呼呢?至于纫芬,此时必然较从前更为害羞,不肯见我。”
我想到这里,我心下顿然郁闷起来。我想:“我那纫芬此后恐怕不到那洞房花烛之夕,不能与我把晤了。”不想过了两日,我父亲特地向我吩咐道:“顾年伯已来说过,现在你见了他家长幼,都毋庸改换称呼,待他日合卺之后,再行改换。”我听了这话,我心下宽了一头。这天就忍不住一个人溜到后院。但是,见了顾家的人,我都有些羞渐。他们却个个笑吟吟的,待我比往时亲热,问我的病现在是否痊愈,又叫女仆替我倒茶。我自从这一日起,接连与他们见面几次,我便也习惯成自然,渐渐的没有什么羞惭了。只是个个我都见过,单只见不到纫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