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宾鸿栈醉梦两模糊 普天香中西双辑睦
往呈递,说可以就近栽培,或可免离桑梓。至蒙谢观察款待优渥,深感不忘。缘观察系咸丰乙卯补行壬子乡试中式举人,同我父亲与筱轩年伯,都是乡榜大同年,因此又多了一重渊源,倍承亲爱。当时淮杨一带,有童子三五成群,沿街谣唱道:“江以北,谢与徐,育英才,安阎闾。江以南,谁与俱?”徐系指前淮北公司徐星槎分转,其人迷信僊佛,有梁武帝之风,专致其心力财力于人天因果,故自扬以迄于淮海一带而下抵云台山,大小寺观不下一千余所,红墙碧瓦,佛像庄严,皆徐独力修建。所以未几以挪空公款过巨,为前任抚督帅鹿大军机传霖所参,奉旨坐台。然而此二公当时人心未尝不深响慕,何以转眼白云,即成苍狗,竟以一死一戍了之?且谢公身后,更多此一重孽案。这就更难怪人说我们中国天地道凭,鬼神祸水了。由此思前想后,心时辘轳了约有半小时之久。我看见窗纸发白,才渐渐的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一点多锺,忙着披衣起坐,栈伙送上脸水,漱洗已毕,我就捧了一支水烟袋,有意无意的踱将出去。忽听见后面履声橐橐,接着又是栈伙喊道:“三十号房间里客人,有客来哉!”我忙缩转身回头一看,原来是柔斋同一个外国人走将进来。一见面,那外国人就指我问柔斋道:“是他么?”柔斋道:“正是!”他便忙着除了帽子,走过来同我见礼,又说上许多久慕大名,专诚拜谒的话。我一面让他们进房坐下,一面穿好衣服,同柔斋道:“你们从哪里来?昨日回寓可迟了么?”柔斋道:“迟倒不过迟,就是日间说多了话,觉得回去困倦得很。今天本想是到普天香去写条子来请你,后来我们东翁说,用不着写条子了,还是我们自己过去,似乎恭敬点儿,所以就一径走寓里来的。”我笑道:“真是不敢当!你们贵东人,既文明又说得一口好中国官话,彼此可以直接交涉,却真难得的。”柔斋道:“原来呢!我们美脱生君言语嗜好,就像不是个英国人,所以大家遇起事来,绝不隔阂的。而且逢场作戏,最喜欢选舞征歌,兼之妙解中国音律,就如苏州、上海各处几个堂子里,吃外国饭的先生大姐,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恐怕上起场来,你我还不是他对手呢!”我笑道:“君子交人以礼,久而敬之。你怎么见着面不问有人没人,总是一味瞎三话四的做甚么呢?”柔斋也笑道:“不要紧,我们是闹惯了的。前天有人从北京来,说几位新进军机处的大人先生们,没有事,背着老爷子还是各人胪举各人的姨太太,你是甚么好,我是甚么好呢!莫说我们这些草茅下士了!”说着,便邀了我同美脱生一齐坐了原来的马车,往普天香来。
一进大门,上了楼梯,早有个待者迎过来,笑嘻嘻的问道:“你老爷定了座没有?”柔斋道:“没有定,我们就在一向那间六号里坐罢!”那待者又笑着回道:“还对不起你老爷,六号巧没有空,今天是一大早就被城里一家大乡绅派了人来定去,说是定了请一位广东过来的唐抚台,吩咐的是今天四点钟。此时敢要到快了,请你老爷另外拣一间罢!”我忙道:“随便坐就是了。”那待者也忙答道:“有!有!有!这边五号空着呢!又是四面玻璃窗,就是隔壁局,也可以看得见的。”说着,便把我们领到五号房间里坐,一人面前派了一付刀叉,又送上一搭局票,一搭请客票。又问喝甚么酒?柔斋道:“上好的香槟可有?”那待者道:“有!有!有!待我去取一瓶来。”我听了,正要挡他,犯不着喝这么贵酒,还是改中国葡萄酒好。忽听见外面一阵靴响,走进几个短鬓长须,龜行鹤步的老者,一个个都朝那六号房间里走去。正是:
方共琴樽说豪素,
又从黼黻认衣冠。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