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
:“病里生涯百事赊,一弦一柱谱《平沙》。弹来却怪人偷听,闲倚栏杆看雪花。”《寄外》云:“烟水迢迢泛木兰,寒风残雪怯衣单。客裘自着江边雨,莫作临行泪点看。”余闻方问亭宫保,少时亦爱《离骚》。自忏云:“爱读《离骚》便不祥。”其后功名显赫。然则黄门先生之言,亦未必尽然与?先生讳一士,官御史。
六
人或问余以本朝诗谁为第一,余转问其人:《三百篇》以何首为第一?其人不能答。余晓之曰:诗如天生花卉,春兰秋菊,各有一时之秀,不容人为轩轾。音律风趣,能动人心目者,即为佳诗;无所为第一、第二也。有因其一时偶至而论者,如“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一首,宋居沈上。“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一首,杨汝士压倒元、白是也。有总其全局而论者,如唐以李、杜、韩、白为大家,宋以欧、苏、陆、范为大家是也。若必专举一人,以覆盖一朝,则牡丹为花王,兰亦为王者之香。人于草木,不能评谁为第一,而况诗乎?
七
王阳明先生云:“人之诗文,先取真意;譬如童子垂髫肃揖,自有佳致。若带假面伛偻,而装须髯,便令人生憎。”顾宁人与某书云:“足下诗文非不佳。奈下笔时,胸中总有一杜一韩放不过去,此诗文之所以不至也。”
八
王梦楼侍讲云:“诗称家数,犹之官称衙门也。衙门自以总督为大,典史为小。然以总督衙门之担水夫,比典史衙门之典史,则亦宁为典史,而不为担水夫。何也?典史虽小,尚属朝廷命官;担水夫衙门虽尊,与他无涉。今之学杜、韩不成,而矜矜然自以为大家者,不过总督衙门之担水夫耳。”叶横山先生云:“好摹仿古人者,窃之似,则优孟衣冠;窃之不似,则画虎类狗。与其假人余焰,妄自称尊,孰若甘作偏裨,自领一队?”
九
东坡近体诗,少蕴酿烹炼之功,故言尽而意亦止,绝无弦外之音、味外之味。阮亭以为非其所长,后人不可为法,此言是也。然毛西河诋之太过。或引“春江水暖鸭先知”,以为是坡诗近体之佳者。西河云:“春江水暖,定该鸭知,鹅不知耶?”此言则太鹘突矣。若持此论诗,则《三百篇》句句不是:在河之洲者,班鸠、鸣鸠皆可在也,何必“雎鸠”耶?止丘隅者,黑鸟、白鸟皆可止也,何必“黄鸟”耶?
一O
富贵诗有绝妙者。如唐人:“偷得微吟斜倚柱,满衣花露听宫莺。”宋人:“一院有花春昼永,八荒无事诏书稀。”“烛花渐暗人初睡,金鸭无烟却有香。”“人散秋千闲挂月,露零蝴蝶冷眠花。”“四壁宫花春宴罢,满床牙笏早朝回。”元人:“宫娥不识中书令,问是谁家美少年。”“袖中笼得朝天笔,画日归来又画眉。”本朝商宝意云:“帘外浓云天似墨,九华灯下不知寒。”“那能更记春明梦,压鬓浓香侍宴归。”汤西崖少宰云:“楼台莺蝶春喧早,歌舞江山月坠迟。”张得天司寇云:“愿得红罗千万匹,漫天匝地绣鸳鸯。”皆绝妙也。谁谓“欢娱之言难工”耶?
一一
贫士诗有极妙者。如陈古渔:“雨昏陋巷灯无焰,风过贫家壁有声。”“偶闻诗累吟怀减,偏到荒年饭量加。”杨思立:“家贫留客干妻恼,身病闲游惹母愁。”朱草衣:“床烧夜每借僧榻,粮尽妻常寄母家。”徐兰圃:“可怜最是牵衣女,哭说邻家午饭香。”皆贫语也。常州赵某云:“太穷常恐人防贼,久病都疑犬亦仙。”“短气莫书赊酒券,索逋先长(按:民国本作“畏”)扣门声。”俱太穷,令人欲笑。
一二
杨花诗最佳者,前辈如查他山云:“春如短梦初离影,人在东风正倚阑。”黄石牧云:“不宜雨里宜风里,未见开时见落时。”严遂成云:“每到月明成大隐,转因云热得佯狂。”薛生白云:“飘泊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