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都处于悲伤的深渊里,追忆死者的万千往事:她的家常话,她往时的容颜,她昔日穿过的衣衫。她从记忆的深处找出了许多纪念品,从消逝了的过去搜寻出所有亲切琐碎的回忆,用它们维持她令人痛苦的梦。后来当她到了悲伤的极点时,她曾得过很短暂的神经失常和晕厥,所有累积下来的痛苦成了泪水的涌泉,日以继夜地流。
终于有一天早晨,当她的贴身女佣进去推开百叶窗和窗帘时,问她“太太今天怎样”,她感到泪水已经干竭了,也已经哭得全身精疲力竭了;她回答说:“唉!全完啦,真的,我已经哭不出了。”
这个托着早点茶盘的女仆看着她的女主人在白色的床上如此苍白,十分感动,声音凄惨而诚恳地说:
“真的,太太的脸色太难看。太太您要好好保养。”
她说话的声调像一根针尖,在伯爵夫人的心上扎进了一根小刺。于是当女仆走了以后,她爬起来到她的玻璃大衣柜里看看自己。
对着自己,她惊得发呆。她陷下去的两颊,发红的眼睛,她被这几天痛苦对她造成的破坏骇坏了。她那么熟悉的脸,她曾经常对着各式各样镜子看过的脸,她知道它的种种表情,它的种种动人之处,种种微笑,她曾多次润饰了她的苍白,弥补过它的疲倦表情,清除过眼角上那些白天看得出的轻皱纹,而今天这张脸让她看起来突然成了另一个女人的脸,一张走了样,病得无可挽救的陌生脸。
想看得更清楚一点,更好地衡量未料到的不幸,她往前靠,一直到前额碰上镜子,以致她的呼吸在镜子上布上了一层薄晕,模糊乃至遮住了她正在观察的苍白形象。她只好拿起一方手帕去擦掉她哈气造成的薄雾,于是她由于异样心情而震颤起来,久久耐心地观察她面貌的变化。她用一个手指轻轻撑开了她面颊上的皮扶,摩平她的前额,分开头发,翻开眼皮看看眼白,然后张开了嘴,看看她有了污点的,有些发光金色小点的牙,她对牙龈苍白和两颊上面以及鬓边的肤色发黄感到心焦。
她这样专心致志地检查她衰败中的美貌,以致她没有听见开门。当她的贴身女佣站在她后面对她说话时,她连心都打颤了。女佣对她说:
“太太忘记用早茶了。”
伯爵夫人吃了一惊,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局促不安,那个女仆猜到了她的意思,说:
“太太哭得太多了,眼泪水是最让皮肤失水的。是血变成了水。”
于是伯爵夫人伤心地接着说:
“还有年龄。”
女仆叫道:
“啊!啊!太太还说不上!休息几天就会看不出的。不过太太应当多出去走走,而且请注意不要哭。”
穿好衣服以后,伯爵夫人立刻到牧场里去,这是她自母亲死后的第一次。她走过去看以前她喜欢去摆摆弄弄和采花的果园,然后她走到河边沿着水一直走到午饭时候。
当面对着丈夫和女儿并排坐到桌上时,她为了知道他们的想法,问道:
“我今天觉得好些。今天我该不还是那样苍白。”
伯爵回答道:
“啊!您的脸色还很不好。”
她的心一愁,于是由于想哭而双眼湿了,因为她已经惯于流泪了。
一直到晚上,到第二天,以及后来的日子里,她随时都想哭,有时是想妈妈,有时是想自己。她嗓子都给噎住了,气一直憋到眼皮子下面,可是为了不让泪水放肆流,在面腮上成河,她忍住了,不哭。她用意志作出超人的努力,把思路引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她竭力安慰自己,分散心思,不想伤心的事,以求恢复脸色的健康。
她尤其不愿意在恢复她的原状以前回巴黎和接待奥利维埃-贝尔坦。知道她已经太瘦,而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需要丰满一些以保持鲜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