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节
到的确有一张憔悴的、干瘪的脸俯向着他,直对他的眼睛看着,没有梳理的、蓬乱的、象炭样黑的长发,从披在头上的黑披纱下面散露出来,奇异的眼光,棱角突露的、没有生气的、浅黑的脸,使人很容易想到这是一个幽灵。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火绳枪,几乎用痉挛的声音说:
“你是谁?要是魔鬼,就给我滚开;要是活人,那么,这也不是你开玩笑的时候,我一枪就要了你的命。”
作为回答,那幽灵把手指按在嘴唇上,似乎是恳求他不要作声。他放下了手,开始更加仔细地凝视这个怪物。从长长的头发、颈脖和半裸的浅黑的胸脯上面,他认出这是一个女人。但她不是本地人。整个脸是浅黑色的,被疾病折磨得消瘦了的;宽大的颧骨耸出在凹陷的双颊上面;狭细的眼睛象两条弧形的缝向上吊起。他越注视她的面容,就越发现其中有些什么熟识的特征。最后,他再也忍不住不发问了:
“告诉我,你是谁?我觉得我好象认识你,或者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你?”
“两年以前在基辅。”
“两年以前……在基辅……”安德烈重复说,尽量思索着从前神学校生活残留在他回忆中的一切事情。他又细看了她一次,忽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你是那个鞑靼女人!总督小姐的侍女!……”
“嘘!”鞑靼女人说,带着哀求的神气合起双手,浑身打哆嗦,同时回过头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因为安德烈的一声大叫而惊醒过来。
“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上这儿来,你是怎么来的?”安德烈用一种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每一分钟都要因为内心的激动而打断的低声说。“小姐。在哪儿?她还活着吗?”
“她在这儿,在城里。”
“在城里?”他说,差一点又要叫出声来,并且感到全身的血忽然都涌到心腔里来了,“她为什么会在城里?”
“因为老爷也在城里。他在杜勃诺当总督,已经当了两年了。”
“怎么样,她结了婚没有?你倒是说呀,你是个多么奇怪的人!她近况怎么样?……”
“她有两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
“怎么回事?……”
“所有城里的居民都早已连一块面包也没有了,大家早就在啃土了。”
安德烈听得呆住了。
“小姐从城墙上看见你和查波罗什人在一起。她对我说:‘你去对那个骑士讲:他要是还记得我,那么请他上我这儿来一趟;要是不记得我,就请他赏给你一块面包,带回来捎给我的老母亲,因为我不愿意看见母亲死在我的眼前。最好让我先死,然后她再死。你去求求他,抱住他的膝盖和腿。他也有一个老母亲--叫他看在她的面上赏给一块面包吧!”
许多各种各样的感情在年轻的哥萨克的胸膛里苏醒了,勃发了。
“可是,你怎么会上这儿来的?你是怎么来的?”
“我是从地下道过来的。”
“真的有地下道吗?”
“有。”
“在哪儿?”
“你不会泄漏出去吗,骑士?”
“我用圣十字架发誓!”
“走下山沟,越过一条溪流,就在那芦苇丛生的地方。”
“那样就可以走进城里去吗?”
“一直通达城里的修道院。”
“咱们走吧,立刻就走!”
“可是,请看在基督和圣玛丽亚的面上,赏给一块面包吧!”
“好,面包会有的。你站在这儿辎重车旁边,或者最好躺在上面:谁都不会看见你,大伙儿都睡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于是他就向载有他们支营队所有粮食的几辆辎重车走去了。他的心房抨然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