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的少年
小时候住的地质队大院,坐落在重庆南泉某个小山包上,每天必须走一条山路,过一座桥,才能到学校。那时体弱多病,打不过男生也打不过女生,时常被欺负挨打。挨打了也不敢回家哭诉,爷爷会觉得我没出息,会再打一顿。
于是每次被欺负心中难过又无处倾吐时,就会站在桥上看着脚下的花溪河,从上游到下游有无数个小小的瀑布,一层一层流到长江。
最喜欢涨水时,河水失去往日的平缓,呼啸着卷起巨浪,蹦着跳着变成一个又一个吵闹的大瀑布。
病怏怏的我就打着伞站在桥上,面对河水奔离的方向发呆,恍惚间就会觉得自己身处船尾,而这艘臆想出来的船正在大海中飞速往前航行。这种感觉每次都会有,屡试不爽。然后在这种迷幻而快速的旅行中,烦恼也渐渐淡然。
中学时搬家到了长江边,还是经常被欺负,更加自卑了,也有了感情烦恼,于是会跑到长江边巨大的石头上,平躺下来,耳边是长江巨大而绵延的声响,头顶是重庆特有的隔着重重白雾软绵绵的太阳。
这样一躺就是一下午,有时会睡着,有时假装睡着,希望有个人能走到身边跟我说说话,说,哎,这个小朋友你怎么躺在这里啊,不怕生病啊?不用上课啊?但是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一个人。总是天色暗淡之后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回家吃饭。
有一次企图自杀,理由非常无聊,大约是成绩太差不敢回家告诉家长,同时又破坏了公物,找家里要钱会挨打。心想活得这么窝囊,干脆去死吧,于是买来耗子药,跑到教学楼顶,一边看着对面楼里上课的高年级生,一边撕开药包得意地吃了起来,但心里又期待对面学生可以转头发现我,觉得我不对劲,过来救我,送我去医院洗胃,然后就没有人再惹我,家里也不敢再骂我了。一边想一边更得意地吃了起来,跟嗑瓜子一样。
吃完很悠闲地在楼顶发呆,想着也不用上课了,反正老子都要死了。一节课过去了,身体没有任何反应(事后发现,我吃的那包耗子药是假药,感谢卖假药的老板,不然我就没有今天了),只好灰溜溜地跑去上下一节课了。
后来就这样健健康康地活到了现在。偶尔走在北京的人海里,踩在威海的沙滩上,握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上,或者早上醒来在被窝里,都会想起当年瘦弱的自己,站在桥上发呆,躺在江边发呆,在楼顶吃了耗子药发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孤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