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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一过清洋江,他的心情完全变了,脚步也显得沉重起来,越往前走心里越觉得空虚,好象失掉了什么似的。现在他已遥望见涧里村废墟上仍然冒着白烟,走近一看,是烧掉了的四五家人家,有个女人坐在废墟上“我的天呀……”地哭,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扯着她的衣裳,直叫:“娘!娘!”
马英走进大亍,见一家门里一位老大爷惊疑地望了望他,赶紧把门关上了。他走出村口,不知是由于烟灰呛的,还是走的时间长了,咀里感到渴的要命。他见路旁有一口井,辘轳上还挂着一个木桶,他过去哗啦啦啦地把水桶放了下去,往下一看,忽然见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十八九岁的大闺女脱得赤条条地躺在井底,井里的水已经染红了。马英觉得脑子一阵昏眩,赶紧趴在辘轳上,日本鬼子一件一件的罪证,象是在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往他的心上雕刻,他的心感到剧烈的疼痛。过了涧里村,就清楚地看见马庄了,马庄的上空弥漫着烟雾,除了村西北角那一片房子被丁字亍隔住外,其余的房子全烧了。马英走到村口,迎面走来一个老太婆,手里拄着一根棍子,披头散发,咀里不住喃喃地说道:“我的老头子上天了,玉皇大帝都请他客呢!”
马英一惊:这不是马宝堂的老伴吗?这样说,老头子是死了?马英急忙问道:“大娘,宝堂大爷他……”
“他上天了,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他的心好,连玉皇大帝都感动了,专请他去的。哈哈哈……”老婆子说着狂笑起来。她疯了!她疯了!马英想把她拦回去,可是她推开了马英,朝着肖家镇走了,咀里又在说:“他上天了,他上天了,哎呀,我要找玉皇大帝要人哪!”
“……你们凯旋归来,我带领乡亲们到十里开外去迎接!”这声音是那样清晰地在马英耳边回旋,就象马宝堂抖动着白胡子在他面前讲似的。昨天还是好好的人,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宝堂大爷,放心吧,这笔血债我记下了!
马英走进村里,他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家了,房子塌了,院墙倒了,瓦砾堆里一个碗柜子还在燃烧着,从空子里钻出一股白烟。满院子是烧焦了的木炭、纸灰,一阵风吹来,卷得在空中乱午。只有南墙脚下那块光溜溜的捶布石头,依然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马英坐到上面,凝视着这一切,父亲、母亲……他忽然看到那根烧剩下的半截门框,昨天母亲还靠在那根门框上擦着眼泪,送他走啊!……他不敢再想下去。马英忽忽悠悠朝肖家镇走去。进了北亍,听到远远的废墟上发出丁丁当当的响声,转脸看去,见二虎娘还在废墟里拾那些破碗破罐,马英跑过去叫道:“大娘,我回来了。”二虎娘直楞楞地瞅着他,马英摘下眼镜,她突然揪住他的长袍子说:“你回来啦,你把我儿子领到哪去啦!鬼子把我的房子都烧了,全村人都被害!”她喘了一口气,瞪着眼睛又说道:“马老先生叫鬼子用马拖死了,你娘叫鬼子抓走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马英脑子胀得象要爆炸了似的,几乎失去了知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虎娘发了一阵脾气,出出气,解解恨,突然象是成了另外一个人,扑在马英身上哭起来。马英说道:“大娘,我们总有一天会打回来的!”
“你们回来做啥?只要能在外边平安无事就行了。”二虎娘说着从身上掏出两块干饼塞在马英手里,“你还没吃饭吧,孩子,拿去。”说罢又去翻拾那些破碗破罐了。
宝堂大爷,宝堂大爷,莫非你就这样惨死在敌人的手里了?母亲,母亲,你在什么地方?你那一颗善良的心还在跳动吗?……乡亲们,我们对不起你们,我们还没有保卫你们的力量;但是……马英把牙咬的咯咯响,那颗复仇的心,就象压在枪膛里的一粒子弹,随时都要射出去!
马英绕着胡同往赵振江家走去,亍上和胡同里到处是一堆一堆的火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