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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写字的先生我倒不想当,等把鬼子赶出去,蒋介石要不捣蛋,战争没有了,我倒真乐意当个拖拉机手,种地去!”刘太生甩甩湿漉漉的麻刷子。
“开拖拉机种地,那可是好事,不过我不想干那一行。”贾正把桶子里剩下的一点灰底磕倒在地上,慢吞吞地说。西面,平汉线上传来嘁咔嘁咔的火车开动声,跟着哞——的一声长鸣,火车进了保定车站。贾正直起腰板,羡慕地望着火车响动的方向:“将来只要消灭了战争,我就请求上级批准我到铁路上学开火车去。到那时,在火车头上一坐,机器一拧,拖拉一列车抗战有功的军民,哞——的一声到了北平,哞——的一声到了南京、上海。要是建设得快,铁轨铺到了延安,我还要开火车见咱毛主席去。到那时,可就再也不像今天这样驾驶‘十一号’骑路了。”
贾正海阔天空、煞有其事地冲着刘太生一闲聊,逗得刘太生想笑,又怕笑出声,捂着嘴光“噗哧”。末了,用肩膀抗撞下贾正:“还瞎吹呢!看你老憨到什么样!”
“怎么老憨?我说的都是实情。”
“是实情。不过抗战胜利了,咱毛主席就不在延安了!”“可不是。大城市都属了我们了!你看我……”
①北方俗语,指人死后停尸在床板上。
“算啦,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眼下还是开辟地区,教育群众,攒足劲地打夜袭队!”刘太生将手里的湿麻刷投到沾满石灰浆的空桶子里。“咱到庙里抽袋烟去!”
三个人迈步走进漆黑的庙堂。他仨这一进来,倒把倒挂在屋檐下的蝙蝠惊起,个个都扑啦扑啦争先恐后飞离开。他仨闭上眼,稍停一会儿,再睁开就望到神座上一排坐了三个姿势不同的泥胎。三个泥胎只能看清中间的脸膛是白的;两侧站立的四个泥胎,都顶盔披甲,托印举刀地相互对视着。他仨,就地坐下,各自裹了一支纸烟,随着火镰磕碰火石,火石溅出了火花,火花落在火绒上,三支烟先后吸着了。
贾正狠劲地吸了两口,烟火旺了两旺。“累了抽袋烟,赛过活神仙!”他说着,一头躺在砖漫的地上,四肢用力地一伸展,真是舒服极了。
嘭噔嘭噔,从庙后面隐隐地传过一阵时轻时重的声音。“听,有动静!”贾正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刘太生和老边也都身子趴下,头挨地地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贾正他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贾正见老边端起马步枪,掩在庙门后面,监视庙门外,就忙和刘太生纵身跳到神桌上,分左右绕过当中的泥胎,接近了六角形的后窗户。
通过后窗户,朝远处望去,心里都不由的一惊。星光下,只见庙后面的一片高粱地里,像鬼魂似的先后蹿出三个穿便衣、箍白手巾的人:两个端马枪,一个大背马枪,手里提架盒子。三人来到庙的后墙,脚步还没站稳,高粱地里又钻出二十来个穿便衣,手拿武器的人。个个脚步轻得像鞋底粘了海绵,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个中等身材的家伙,见到刘太生写的标语,小声地骂道:“他妈的,真快,咱们才刚成立这几天,就把提防咱的标语写出来了……”
另一个说:“呆会儿给他擦抹掉!”
贾正听到外面的对话,心里明白他们就是夜袭队,从腰间飞快地拽出一颗手榴弹;刘太生也将拽出的手榴弹的铁盖子揭开。俩人咬下耳朵,一起拉断手榴弹的弦,从窗户里投向外面的人群。他俩从神像后面左右分开地跳下神桌,轰轰两声巨响,立刻传送过来。他仨紧忙蹿出庙门。在刚要朝庙前的一片玉米地里钻的工夫,背后,敌人扔来的手榴弹,咚咚地爆炸了,枪声也响成一个点。
贾正他仨知道捅了马蜂窝,夜袭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们,三个人就一面还击,一面朝南撤。敌人唔呀喊叫着,仨一团,两一伙,一边射击,一边紧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