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页
儿子说:
“好比下棋,和共产党下棋下输了,只好做输的打算。现在是计划经济。我们要服从国家经济领导。原料,国家控制了。市场,国家管理了。私营企业生产也好,经营也好,单独维持很困难,只有依靠国家。公私合营企业,有了公家一份,生意好,生产也好,利润也不错,不走合营还走啥路子?”
“这个我了解。”儿子也用英文回答。
“乡下分了地主的田,农民当家了。经过雷厉风行的镇压,国民党的势力基本肃清了。美国力量虽然强大,可是在朝鲜给共产党打败了。‘五反’以后,资产阶级搞臭了,孤单了。现在工人阶级领导,资产阶级吃不开了。我们的处境,好比上了这条船。”潘信诚指着破浪前进的小汽艇,无可奈何地说,“船已经到了江心中,后悔已经晚了,不跟着走,难道要跳水不成?共产党网开一面,给私营企业安排了一条出路,只好跟着走,就是你们常说的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人家把我们的财产共走,心里怎么会愉快?从你爷爷手里创办了这份家当,我数十年经之营之,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规模,现在可好,全付诸东流!”
潘信诚的手指着哗哗流去的江水,儿子这才听到父亲的心声,但越发迷糊了,不解地问:
“你在马慕韩家,为啥主张上海要赶在天津和广州工商界的前头呢?”
“傻孩子!”潘信诚想起那天确是讲了这句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凡是共产党要办的事,只有拥护,不能反对。古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大家都要走这一条路,我们怎么能够不走呢?人家走十步,我们就要走十一步,不然,人家要说我们落后哩!”
“哦!”潘宏福懂了,他说,“到社会主义,大家都好哇。”
潘信诚瞪了儿子一眼。
“用不着你来给我上政治课。我一辈子好不容易办的这些企业,原本是为儿孙做马牛,给你们谋幸福,我自己并不需要。现在要过渡到社会主义,把财产交给国家,交给社会主义社会了。”
“合营以后不是还有定息吗?”
“现在政府还没有公布,我看拿不了几年,就啥也没有了。”潘信诚回过头来,一眼看见一只小轮船搁浅在沙滩上,船身半歪着,船底有一半露在外边,烟囱像是躺在江面上的一个大油桶。这船是通达纺织公司的,年久失修,早已报废了。十多年来就搁浅在潘家厂子后面的沙滩上,再也没人过问。今天却引起潘信诚的注意,他自言自语地说,“哎,想当年这船在黄浦江上开来开去,多么活跃,多么神气,谁看到这条船不羡慕啊。可是现在呀:搁浅了,开不动了,完蛋了,在黄浦江上再也看不见它了!”
“爹,你过去不是说过这船已经使用的够本了,再修的话,还不如买一条新的便宜。”
“是呀!”
“这些旧东西别去想它吧!”
“旧东西也是钱买的呀!”
潘宏福不好再往下说,他放眼看着黄浦江蜿蜒而去,江上尽是中国船只,没有一只外国兵舰。屹立在江边的海关大楼,现在完全由中国人管理,没有一个洋人骑在中国人头上指挥。曾控制中国经济命脉的英国汇丰银行,现在已是上海市人民委员会的办公大楼了,只留下一对铜狮子在守着大门。
他兴奋地指着江面一只中国大轮船说:
“爹,你看,这条船是上海新造的,我们现在也可以造万吨大轮船哩!”
潘信诚的眼光转到江中心那条出厂不久的万吨大轮船上,心头忍不住涌上喜悦的情绪,嘻着嘴说:
“共产党建设也有一套,这么大的轮船,中国从来没有造过。在黄浦江上也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中国船!”
“过去在江上停泊的都是外国兵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