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
什么《十三经》之类,所以使人们觉得滑稽;言行也太不一致了,就更加令人讨厌。既已厌恶和尚,恨及袈裟,而孔夫子之被利用为或一目的的器具,也从新看得格外清楚起来,于是要打倒他的欲望,也就越加旺盛。所以把孔子装饰得十分尊严时,就一定有找他缺点的论文和作品出现。即使是孔夫子,缺点总也有的,在平时谁也不理会,因为圣人也是人,本是可以原谅的。然而如果圣人之徒出来胡说一通,以为圣人是这样,是那样,所以你也非这样不可的话,人们可就禁不住要笑起来了。五六年前,曾经因为公演了《子见南子》(24)这剧本,引起过问题,在那个剧本里,有孔夫子登场,以圣人而论,固然不免略有欠稳重和呆头呆脑的地方,然而作为一个人,倒是可爱的好人物。但是圣裔们非常愤慨,把问题一直闹到官厅里去了。因为公演的地点,恰巧是孔夫子的故乡,在那地方,圣裔们繁殖得非常多,成着使释迦牟尼和苏格拉第(25)都自愧弗如的特权阶级。然而,那也许又正是使那里的非圣裔的青年们,不禁特地要演《子见南子》的原因罢。
中国的一般的民众,尤其是所谓愚民,虽称孔子为圣人,却不觉得他是圣人;对于他,是恭谨的,却不亲密。但我想,能像中国的愚民那样,懂得孔夫子的,恐怕世界上是再也没有的了。不错,孔夫子曾经计划过出色的治国的方法,但那都是为了治民众者,即权势者设想的方法,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这就是“礼不下庶人”(26)。成为权势者们的圣人,终于变了“敲门砖”,实在也叫不得冤枉。和民众并无关系,是不能说的,但倘说毫无亲密之处,我以为怕要算是非常客气的说法了。不去亲近那毫不亲密的圣人,正是当然的事,什么时候都可以,试去穿了破衣,赤着脚,走上大成殿去看看罢,恐怕会像误进上海的上等影戏院或者头等电车一样,立刻要受斥逐的。谁都知道这是大人老爷们的物事,虽是“愚民”,却还没有愚到这步田地的。
四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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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篇是作者用日文写的,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六月号日本《改造》月刊。中译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七月在日本东京出版的《杂文》月刊第二号,题为《孔夫子在现代中国》。参看本书《后记》。
(2)汤岛东京的街名,建有日本最大的孔庙“汤岛圣堂”。该庙于一九二三年被烧毁,一九三五年四月重建落成时国民党政府曾派代表专程前往“参谒”。
(3)何键(1887—1956)字芸樵,湖南醴陵人,国民党军阀。当时任国民党湖南省政府主席。
(4)勃兰特易卜生的诗剧《勃兰特》中的人物。“全部,或全无”,是他所信奉的一句格言。
(5)《孔子家语》原书二十七卷,久佚,今本为三国魏王肃所辑,十卷。内容是关于孔子言行的记载,大都辑自《论语》、《左传》、《国语》、《礼记》等书。
(6)梁启超(1873—1929)号任公,广东新会人,清末维新运动领导人之一。戊戌政变后逃亡日本。《清议报》是他在日本横滨发行的旬刊,一八九八年十二月创刊;内容鼓吹君主立宪、保皇反后(保救光绪皇帝,反对那拉太后),一九○一年十二月出至一百期停刊。(7)“大成至圣文宣王”唐开元二十七年(739)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元大德十一年(1307)又加谥为“大成至圣文宣王”。(8)四书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北宋时程颢、程颐特别推崇《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南宋朱熹又将这两篇和《论语》《孟子》合在一起,撰写《四书章句集注》,自此便有了“四书”这个名称。五经,即《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的合称,汉武帝时始有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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