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村庄
我读王铭铭的《走在乡土上》(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激活我对现代中国工业史中一个重要村庄的记忆。这个村庄名叫盛洪卿,地处湖北省黄石市铁山区,它的以北为大冶铁矿,东边为东方山,西边是黄石大理石厂,南边就是我住的新下陆了。由于有铁矿的原因罢,盛洪卿边上有座红色的小山,我们叫它红山。那下面有一条河,通常在这边将这样的小河称之为港。少时,我们总在一些夏天,沿着这条河往上走,去抓螃蟹。每次抓螃蟹,都会抵达盛洪卿的前面。
过去的省级地图上都有盛洪卿这个地名,我不理解为何如此一个小小村庄能够刊上省级地图,后来在地质队,有一位师长家住盛洪卿,他一直担任生产技术科长,一个挺有性格的人,他请我们去他家喝酒,便说他家要兴建土木,让我们去帮工。帮什么工啊,去了,他说他家要新建一座茅厕,因此请来书记、副书记和基建科长,我年纪轻,政工组负责宣传的干事。叫上我,可能是他每次到分队蹲点抓生产都拉上我,有些亲近。他们对此的总结,拉上了我去抓生产,可写总结报告,处理机械设备事故,兼任搬运工和钻探工,能干电、火焊,这事情在当年尤让我恼火,就像后来,头头们去哪喝酒也要拉上我,凭什么啊?
工作尚未足一个小时,其实就是象征劳动一下,老盛说,大家辛苦了,休息吧,我们进行工作午餐。因为那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一桌家宴,我们吃得乐呵呵的。重要的是,他们可能籍此达成了某项和解。老盛自恃业务水平超强,平时不将任何人放眼里,便是这请客喝酒一事,他也拿出新花样,说好去帮他做工,实际是为宴请。我对那次喝酒没有留下太多印象,老盛这人喜欢挑别人的刺,对我不节约表扬,因此也没有受宠若惊的那种感觉。我只为他的离奇的请客方式心生佩服,这真是一个得体而又恰当的宴请。
在老盛家院子用手压泵提水冲凉之后,坐在凉爽的大厅吃西瓜,我对那只绿纹大西瓜印象尤深,自家地里种的,有机肥生长,它是真正的西瓜。这时候,我开始回想老盛对盛洪卿的介绍。那时候,盛洪卿的日本人建筑已经消失光了,我后来奇怪地想,为什么在中国大地上见不着一座日本兵的炮楼呢?盛洪卿也没有了,老盛领我们进村的时候,特意带我们在一座两层旧式小楼前站了一会,他说那就是日本人的花楼,现在语汇表达,即日本人的妓院。那座小楼没有人居住,楼上的木栏斑驳但依然完好。
老盛在大冶铁矿日本人手下当过学徒,他这么说过,但因老盛经常在生产关键时候许的诺不能兑现,他的话我们一直打折地听。老盛有两句我服,他说在甘肃勘探的时候,他睡的羊毛毡有两寸厚,纯羊毛毡,不含化纤(当时就没有化纤吧)。他在西藏勘探时,派人将当地的西藏向导领去城里玩,他们偷偷从河里捞鱼炖了吃,因为那河里的鱼可以用瓢捞起来。我们得承认,地质勘探文化,许多地方不守规则,地质队常年累月生活在没有现代文明秩序的原生态地带。日本人开采的大冶铁矿,原是清政府与日本人联合开采,也可以说合资企业,张之洞引进日本资金和技术,建设汉冶萍公司。汉,即为汉阳铁厂,以后有汉阳兵工厂,生产著名的汉阳造;冶,就是大冶铁矿,这里的铁矿石源源运往汉阳冶铁,现在专供武钢;萍,为江西萍乡,它是一个煤矿,生产冶铁之煤。汉冶萍公司为清朝重臣张之洞建设的中日合资企业,所以盛洪卿作为一个村庄,可以刊上省级地图,是否有这样的原因?
我对盛洪卿纳入到中国现代冶金工业史之中,感觉无比兴奋。冶金术,我一直抱有敬畏之心,这也与离盛洪卿20公里左右的铜绿山古矿冶遗址有关。铜绿山古矿冶遗址是中国唯一保留下来的青铜时代的矿山开采和冶炼遗址,时间可逆二千七百年,春秋战国时代。我参与了铜绿山古矿冶遗址的勘探与发掘。长江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