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有个金太阳
从湘潭到长沙,大约有40分钟路程,路上的风景,便是亚热带与北温带结合部的典型植被,阔叶与针叶树交杂,青青的水稻田,荷塘与岸柳相依,屋舍照例也是白墙黑瓦,樟、桂、松、杉及枫杨树等簇拥村头。小河悠悠,那一抹金阳,浸于水中,水注入了荷塘和水稻田,映至山前水后纯朴的种田人家。天下缘何有湘菜美名扬,皆因湘田水美而人勤罢。
我乘坐吉利湘潭地基的金刚车,一路疾驰,第二次过了湘江大桥之后,便进了长沙城。长沙现在简称星城,据说是《长沙晚报》的考究者从故纸堆中淘出星城二字,建网站“星辰在线”播扬开去。外来者,当不知何故,极易联想湖南卫视的超女节目,长沙之造星运动轰动九州,倒也贴切。
到了芙蓉路上,巴陵先生带我到金太阳酒店。上楼,中国一代出版名家周实在座,旁有李进等一帮兄弟。握手,入座,便开雅喝。雅喝,就是喝干红,这等酒浆,与湖湘名士大有不符。我以为在长沙开喝,必是酒鬼酒,至少也是浏阳河,那种纯净至可以燃烧的液体,它像辣椒一样烈冲云霄。干红,且兑上了雪碧,搞得跟上海人那般小资。有道是,长沙一饮干红尽,枉在路上自担心。开喝,即便干红。
周实先生居然不酒,确实让我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此兄乃打过铁的诗人,创办《书屋》名扬中外,退位后任兄弟文化公司总编,五六个人年出书达160种,以品位高雅,朴实隽永流布。我也有三本美食小书经周实之手问世,所以要独敬一杯。酒,一种叫做干红的酒,喝掉数杯以后,就吃菜了。好一桌子的菜,原也以为,此菜须是一辣冲云霄,席间皆吞火,却是一些干辣椒掩映下的肴馔,辣隐隐而至,孤独或低沉。
按照我一贯的想法,决不将一桌繁星般的菜点悉数写到,只挑印象最佳者写之。始吃毛豆,毛豆乃金太阳秘制,此为卤水煮毛豆,端的与我惯常食之的煮毛豆蘸酱油者逸趣甚远。又食了腊肉、烤牛肉等,感觉长沙人嗜嚼,特别的能嚼,比如嚼槟榔。长沙,嚼的时间很长会发出很长的沙沙声,就是长沙。菜肴中肉类多干制,久嚼之下,味长者佳。金太阳属长沙美食正店,历史已有三十余年,独步长沙食林,未有比肩者。诸公择金太阳而聚,估计考虑到在下乃一好吃之徒,在京都曾狂吃凶饮,浪得吃名,以吃而行走于世。
不意看到一碗肚片式的物质,白而薄,呈弧形立码,通常有这样码肚片的,碗转到了面前,随意夹了一片,缓缓送入口中,思维里面它是一种绵软而质韧的物质。然一咬,它竟质脆、烈酸之物。猛嚼,复又夹了一片,再度细嚼,心里一惊,此般地道的味道久未相遇了,这不是萝卜皮么?一问,正是!此菜名叫脆萝卜皮。可以这样说,这一客脆萝卜皮,便是金太阳的压店菜了。酒后巴陵先生告诉我,近年来金太阳亦未免俗,一路追踪现代时尚口味,菜风多有改变,惟此客脆萝卜皮坚守了湖湘口味,是为正宗。
很久了呵,飘来飘去的人,在世上奔走八方,情绪也愈渐的浮躁,无根感在时代浪潮的激荡中,愈是强烈,只道味觉,也好像因为找不着根而忧郁地徘徊。美食城长沙,你有根否?如是,品尝到这一客脆萝卜皮,我仿佛在迷失的岁月中,又坚定地脚踏大地,我的味觉告诉我,这是真实的乡味。此刻,如果有一海碗农家酿制的糯米酒,又及时品到湘藕,烟笋,炸泥鳅,那才不会成失落的长沙之旅呢。
然而,我知道,像所有夜不能寐的人一样,我今天已从长沙飞至太原,乘六小时车翻过吕梁山,到达黄河西岸的陕西佳县。今宵陕北的夜空无月,在黄土高原的宾馆,嗑着高原的南瓜籽,心里面已经在怀想湘江了,那湘莲之美,悠悠湘江,怎么似擦着高原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