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教堂顶上的大钟刚敲过五下,太阳正在偏西。刘慰祖提着大皮包,里面装满了书和笔记本,匆匆的从法学院那幢又灰又旧的古老大楼里走出来,登上他的雷诺小跑车,朝相距并不远,坐落在山坡上的住处驶去。
他沿着纳卡江,悠闲而缓慢的转动着方向盘,眼光不时的投在金光灿烂的流水上。心中按捺不住的赞美着:“多美呀!这阳光、这江水。”他觉得这世界真美、真和谐,常常为这分美好和谐而感动。虽然他的感动受过创伤,那块伤痕至今仍触碰起来便会疼痛,但他也并不否认世界是美好,人心是高贵的,幸福并不只是空洞的名词。而爱,他也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最可贵的关系便是爱。譬如他,被一群人爱着,他也爱他们。他们给他希望给他信心和信赖,他也不愿负了他们的期待,努力的,情愿而带着点牺牲意味的,做他们所喜欢他做的那种人。
他们是谁?是祖母、是父母、两个妹妹,和埋葬在地下的刘家历代祖先们。自从庄静不告而别,他对他们便爱得更深更挚,醒悟到惟有这些血肉相连的亲人的爱,才是真诚无欺、无条件、无利害关系,可以放心的去接受、去奉献、去倚赖的。
他慢慢的开着车,悠悠的想着心事,依稀的感觉到一股浓重的乡愁,飘飘渺渺的自天外袭来,沉沉的扑向他。令他想起家中的生活、家中的人、祖母的关爱、父亲的看重和知己感、继母的温柔和蔼,对他视如己出的亲切、两个妹妹对他的莫名崇拜,天真纯洁的爱心……多么温暖可爱的家呀!他真想念它。算计着:今天也许会有来信吧!每次收到家信,不管父亲、继母,或是妹妹们写来的,都会给他最大的快乐,都会吸引得他看了又看,而接连着几天都会过得格外充实欣愉。
想到可能会有家信,他便不再欣赏落日余辉中的纳卡江了,用力的把油门一踩,那辆神气的小跑车就往坡上爬去。
到达住处,房东贝克一家人已经全回来了,他们在高中读书的大女儿伊丽莎白看到他迎面就道:
“你这么早就回来啦?王还没回来呢!喂!刘,你有好几封信,我都放在你写字台上了。”
“谢谢你呀!伊丽莎白。”他迈着大步跑上三楼。
果然有三四封信放在桌子上。一封是同学来的,一封是汽车修理厂的帐单,台湾来的家信是大妹妹美娜的笔迹,另外的一封字迹完全陌生,地址也不清楚,连个署名都没有。这封信使他感到很奇怪,“会是谁写来的呢?”他心里猜测着。拆开妹妹美娜的信。
信封一拆开,首先掉出来一张相片,是全家的合照:祖母坐在中间,父亲和继母分坐两旁,美娜和惠娜站在背后,一家人全笑吟吟的。看那相片后面的字,是“摄于爸爸妈妈结婚纪念日”,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可惜我们亲爱的哥哥不在,多么的美中不足。”
刘慰祖把相片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好几遍,仔细的研究着每一个人的表情,然后才开始读信。
美娜的文笔很好,又爱写信,一写就是密密麻麻的两大张。这次也没例外,爬满了蝇头小字的两张纸,从父母结婚纪念日的活动说到祖母的牌运,从她英文考试得了九十九分,谈到她未来想做个文学家的志向,从她老师的外号说到她同学的近视眼。他一边看一边会心的微笑,这是多么动人,多么亲切可爱的信啊!他真恨不得立刻飞回到他们身边去,告诉他们:他是如何的想念他们、爱他们、渴望跟他们在一起。家,真是人间最温暖最舒适的地方,一个人在异国蹉跎,是多么的寂寞无趣啊!这么一想,他的乡愁更浓更重了。
拿起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好奇的打开了,一看之下,他的血液立刻循环得快速起来,脸孔也因羞辱与愤怒激动得燥热,看到最后,他气得把那张纸团成了一个球,丢到字纸篓里。
信上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