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离别的夜晚
别了,三峡。明天我们就要永远地离开你,到一个陌生的新地方,去建新的家园。
别了,三峡。明天我们就要踏上迁徙的旅程,一百里,二百里……一千里,也许再不会与秀美的三峡相伴,更听不到三峡的清风和水声。
别了,我的三峡,我的至爱。
别了,我的三峡,我的生命。
…………
千万不要以为上面的这些话是我这个作家写的。
它是我一路采访时,从行将离开故土的那些三峡移民们口中不经意听到的。
那是诗,那是歌,那是滚烫的眼泪和离别的心声……
“来,喝一杯!看得起我,你就把它喝了!”在一位移民家,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端起满满的一碗自酿的米酒非要我喝。
虽然我是个滴酒不沾的人,此刻也无法拒绝。因为我听说,有位移民在临别三峡的最后一个晚上请一位干部上家喝酒被拒绝,他把那干部狠狠打了一拳,咬着牙说:“你还是干部吗,你不想看到老子当三峡移民光荣啊?你不想看老子将来还要回来看三峡大坝啊?”
喝!喝喝!几乎所有外迁的移民都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在自家的老房子前办上几桌酒席,请来村上的乡亲和邻近的亲戚吃上一顿“离别宴”。
男人们喝着酒,嚼口辣椒。
女人们嚼着辣椒,喝口酒。
峡江人,离不开酒,是因为江边和山里的湿气重,雨水多。这是祖辈传下的习性,虽然今天已不怎么打鱼和拉纤了,但没有酒的日子绝不是峡江人的生活。
峡江人,离不开辣子,没有辣子就不是三峡人的性格和脾气了。
移民们知道,从明天开始,他们迁徙的新地方,多数不会再有那么多辣子等着他们。新生活环境和文化,逼迫他们有朝一日改变吃辣子的习惯,也许他们最后一代人还留下这吃辣的习性。孩子们容易变化,容易被麦当劳、肯德基所诱惑。而这种诱惑即便再过10年20年才发生,他们的母亲还是非常的害怕。
老人们知道不会再有机会回三峡,峡江风吹硬的一把老骨头,到了新地方兴许根本经不起那种汽车声和迪斯科声交杂的现代文明风的吹打,不几年就酥软了。于是他们默默地坐在晚风吹拂的江边,时而低头倾听着汹涌的江涛声,时而抬头遥望神女峰掩蔽的点点繁星与缕缕月光……
壮年们知道兴许还有日子回到三峡,但那时的他们只能当三峡水库的旅游者或大坝的参观者了。那时大江的风、大江的潮,甚至连路边的辣子都对他们陌生了。他们端着大碗,一次又一次地痛饮,谁都劝不住他们——他们要喝个够,喝到天明,喝到远迁的“移民船”起程……
妇女们知道三峡从此只属于她们跟别人闲聊时的话题,那圆圆的背篓、长长的扁担,即使带到新家,也只能挂在墙上作为对子孙讲述家史的道具。于是她们把最后一个晚上的时间全部用在整理那些带不走的东西上,因为这好让过去自己特别珍爱的用具能体体面面地留给本乡那些不走的亲戚朋友们……
孩子们是最兴奋的一族,他们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只知道这个晚上一向管得严厉的父母们也会放任他们到处乱蹦乱跳去。于是他们显得格外活跃,藏猫的、钻桌的,甚至还有的在那些空空如也的旧房子墙上用毛笔或彩笔,无拘无束地涂抹着,画着汽车,画着高楼,画着火箭,画着他们对明天的所有憧憬与希望……
最后的夜晚是美丽的、迷人的;是丰富的、多彩的。
最后的夜晚又是苦涩的、沉闷的;是伤感的、凄凉的。
那一夜的移民故事特别地多,也特别地紧张和躁动,让人感觉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突然,移民福生家的酒席上“乒乒乓乓”乱响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