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寒,但骨还在,她的思想情感还在,她对这世界的依恋也还在。
她就带着这无限的依恋,渡水来看胡兰成。那是一个冷冽的二月天,张爱玲立在小渡轮上远眺,船的两岸是江南典型的风光,水是水,天是天,有桥有路有人家,山在更远处,苍苍两笔。张爱玲望着那恬静的风光,想起胡兰成嘴里天天说的我乡下,我胡村兀自开心着,她身边有位干瘦的年轻人,是胡兰成多年的朋友斯君,特地陪张爱玲到胡兰成匿名隐居的温州乡下。张爱玲心里喜悦,忍不住要说给斯君听:“这是兰成的家!”
斯君听不懂,以为是张爱玲地理太差,客气地解释:“兰成兄家在嵊县,往金华还要北,在诸暨西南角,再偏北一点吧!这里丽水都过了,温州还在南!”
斯君像是为张爱玲上地理课,张爱玲一生之中总是遇上听不懂她说话的人,兴致稍减,但只片刻,想到胡兰成,还是忍不住要跟这位领路来的斯君说话。斯君三言两语说了他与胡兰成的渊源:“他是我二哥的同学,以前常到我家来住,跟我家里都熟,我二哥故去了,我们也拿他当自己家里的兄弟看。”
张爱玲这一听心里又充满感激地对他一笑,也不嫌斯君不聪明了:“幸亏有您这样为他奔走!”她爱胡兰成,便觉得天下爱护他的人都熟悉可亲,掉头看去,那一片苍苍茫茫的水面,恍若是架好鹊桥的银河。
他们要去的实际是范秀美外婆家。斯君先独自登门,老太太显然跟他很熟,高兴地说:“秀美跟她新姑爷刚回来呢!”范秀美的辈分在斯家算是二房,斯君对她还有几分敬重,叫她娘姨,凡事也避忌些,他把胡兰成拉到一边说话:“张小姐来看你!你别怪我!是她坚持要来探探你!我先把她安顿在公园边上那家小旅馆。”
范秀美跟外婆正在扯线团,她听着,知道张爱玲来了,也没有明显的反应,只用眼角带住胡兰成。胡兰成初听很惊讶,但并没有表示任何心情,只是略略一静,便去拿衣服说:“我去看她!”忍不住又看了范秀美一眼。
范秀美跟外婆解释说:“兰成有亲戚来了,他去看看亲戚!”她必须这样说,是顾着胡兰成,也是默默地暗示他。范秀美拿出最大方的一面,她知道张爱玲,张爱玲却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她已经胜了一仗,须得有赢者的气度。
看到胡兰成站在旅馆房间门口,张爱玲绽出无限欣慰的笑容,仿佛是找到了自己失踪已久的宝贝,她紧紧抱着他。胡兰成的态度却是出乎意料地带着隐隐的怒,他先关上旅馆的门,处处显出逃亡的小心谨慎,并且带着几分责问的语气说:“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张爱玲兴致勃勃,对胡兰成的粗暴不以为意地答道:“我来看你呀!”
胡兰成话里还有没消的气,质问道:“我不是都托人给你带话了吗?你何必要跑这一趟?”
“我要眼见为凭的!”张爱玲有些错愕,这绝不是她所想象的会面场景。
胡兰成看着她,心思又转到另一个方面问:“旅店有没有问你要证件登记?”
张爱玲被问得有点手足无措,努力回想着说:“我没有掏!是斯先生去讲的房价。”
“你的名字,总是有人知道的!现在旅店夜晚常要盘查住客!”
张爱玲想到胡兰成在逃亡中,时时刻刻有生死忧患,连他的无名火也一并心疼进去,她抚着他的颊,只顾殷殷望着他。胡兰成看着张爱玲,心也松软了,从报纸都能得知上海的一切消息,他知道张爱玲也正遭受另一种磨难,他对她也有挂记。
现在张爱玲什么也不想多说,她只想实实地抱着他。胡兰成感到她温软的身子,那疏远许久的贴近。搂在怀里的是妻子,是知己,还是患难里的同命鸟。胡兰成对张爱玲的恶口,毋宁说是对自己的不容,所以先发制人。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