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处理织布局的贪污案,是个棘手的难题
最后连环儿也吹起枕头风来,说家丑不可外扬,保护满库过关,其实也是保全张府的体面。到了第三天,梁鼎芬悄悄地来见,转告端方的话:现已得知满库是受寿安的诬陷,好在织布局的案子并未结案,也没有上奏朝廷,一切都可以从头来,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方面面都好过得去;至于上次所交的那包档案,一把火烧掉算了,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梁鼎芬特别强调,这是他找端方推心置腹商谈了很久后,端方才接受的方案。这既为李满库好,也为织布局好,更是为香帅和整个湖北的洋务事业好。
端方、梁鼎芬的这个新方案让张之洞动了心。这是官场上惯常用的弥缝补漏手法:官官相护,互为遮掩,今日为别人保了脸面,来日也替自己预留一条后路。数千年来中国官场纲纪的紊乱败坏,其源半出于此。
当年的清流中坚悟到了这一层,立刻断然否决这个方案。他心里恨恨地想:假若自己不回武昌,端方的这个方案便绝对不会出来。为什么查了近半年的案子,都不晓得是寿安的诬陷,这短短的几天,便一下子查明了真相,岂非咄咄怪事?这中间的用心岂不昭然若揭!前几天刚刚萌发的对端方的体谅之情,被这个方案扫荡得差不多了。
如此看来,应当把织布局的这个贪污案公事公办,全权委托给武昌知府衙门,公开审理,秉公办事。马汉成贪污了多少银子,李满库、寿安等人贪污了多少银子,全部公开,然后再根据大清律来处置,或赔款,或坐班房,或流放充军,全都交给湖北各衙门去办,再上报朝廷,自己一点都不插手,彻底回避。然则,这样做又是不是最为妥当的呢?张之洞一时拿不定主意,叫陈衍过来商量。
陈衍将尖下巴上的几根疏稀短须摸了好半天工夫,才缓缓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以卑职之见,弥缝过巧,易授人以柄,何况此事虽未奏报太后皇上,但已传到京师上层,庆王和鹿中堂等人都已知道,一旦得知织布局什么事都没有,难免心中作疑,腹里有香帅护短之讥,卑职以为不妥。”
张之洞点点头:“你的看法与我相吻合。”
得到鼓励后,陈衍的兴致更高了:“以卑职之见,回避更不妥,倘若将此事全权委托给武昌知府办理,结案后向社会全盘公开,如此办,卑职看来,有三不当。”
“有哪三不当,你详细说说。”
张之洞对这位人幕甚晚的诗人兼理财家一向刮目相看,很重视他的意见。
“武昌程知府,并不是一个精明的人,人品官品也不足称道。他或是被表象所迷惑,不能究根寻底,弄清案子原委;或是接受别人的贿赂而有意将水膛浑。这两者都有可能最终辜负香帅的期望。这是一不当。”
张之洞注意听着,不置可否。
“卑职听说织布局这些年问题严重。从总办马汉成到各处各科主办,几乎无人不贪,且经营不善,亏空很大。织布局的问题,若彻底追查从严细究,这个洋务局厂就会从基脚到顶端,轰然一声全部垮掉。这是二不当。”
张之洞神色严峻起来,瘦长的马脸拉得更长了。他显然不想听这些话,但陈衍不顾他的反应,按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织布局一个厂垮掉还是小事,可怕的是它会对整个湖北的洋务事业带来很坏的影响。上自朝廷,下至府县,旁及各省,这些年来对湖北的洋务事业虽赞扬甚多,但攻讦也不少。据卑职所知,攻讦之处多在糜费银钱、亏空过大、经营不善、用人不当等方面。织布局的问题就恰好出在这几个方面。如果我们将织布局的事彻底查清;再向全社会公开,恰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铁证如山的例子。他们将会用这个例子大做文章,肆无忌惮地攻击湖北洋务事业,攻击香帅。到那时,织布局就是一个缺口,最后的结果只能使湖北的整个洋务全盘垮掉,香帅十四五年的满腔心血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