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桑治平道出四十八年前的秘密
有牛之体乃有负重之用,有马之体乃有致远之用,未听说以牛为体,以马为用的。”
“中体西用”虽不是张之洞的发明,却是通过他的《劝学篇》而传遍四海,又在他的洋务局厂中得到实践,是张之洞晚年视为一生对国家的最大贡献。现在居然遭到严复如此的挖苦嘲弄,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在前些时候,张之洞必定会拍案而起,勃然大怒。然而现在,他依旧颓坐在松软的藤椅上,衰病让他失去发怒所需要的体力,湖北洋务见效甚微,也让他失去了发怒所需要的底气!
于是,桑治平对老朋友慢慢地说起来。在挚友面前追忆往事,这其实也是他自己所乐意做的事。像小溪淌水似的,桑治平平和宁静地聊起他如何走出洛阳前往京师应试,落第后又如何经王阊运推荐进肃府做西席,在肃府时如何与秋菱两心相印。他绘声绘色地描叙四十八年前那场决定大清命运的宫廷政变,讲肃顺等八大臣失败后的心绪,讲肃府被抄,讲自己的壮游天下,讲在虎丘卖画结识张之万,最后定居古北口,而眼睛却一直盯着长安天街。
“没什么!”张之洞打起精神说,“我倒是想见见这位严复,听听他的意见,中国今后到底该如何办。是全盘接受西学,完全不要自己的中学呢?还是依旧全用自己的中学,一概不用西学。我这脑子是老朽不中用了,除中体西用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就不必把严复的指责看得太重。”桑治平实在不愿意太刺伤了这位努力做事的实干家。
“我想听听你的下文。”
“严复是从逻辑学的角度看‘中体西用’,才有体用不能分开的观念。其实,任何一种事物都可以从多种角度去看。换个角度,所见便不同。古人所谓移步换形,说的就是这种现象。你是官员,办的是众人之事。治众人之事也是一种学问。西方称之谓政治学。”
“政治学?”张之洞对这三个字很陌生。
“政治学这个名称,我们的典籍上不曾有过。但政治二字,古人还是用过的。《说苑》上就有‘政治内定,则举兵而伐卫’的话,意为国事政务的治理。只是这两个字,后来却不常用了。”
“我与刘岘帅会衔的第一折便用了‘政治’二字。”张之洞想了一下说,“折名叫做《变通政治人才为先遵旨筹议折》。”
“对对,正是这两个字。”桑治平连连点头,继续说,“若从政治学来看,你的‘中体西用’便是一个极高明的谋略。我知道你这句话的‘眼’在西学上,目的是要推行西学。你明白,这种推行要变成众人的行为,才有实际效果。若是都反对,推行云云,便只会是空想。中学在中国盛行两千多年,根深蒂固,深人人心。若一旦全抛,或者把它贬低,反对西学的人不要说了,即便赞同西学者,在心理上也难以接受。现在,你说中学是本源,是主体,西学不过为我所用罢了,反对西学者不好说什么,赞同西学者也可以容纳。眼下中国的当务之急,不是先在逻辑上去辩个一清二楚,而是要赶快把西学引进来,先做起来再说。对于这样一桩从未实行过的新鲜大事,尽量减少反对,减少阻力,争取最大多数的理解支持,才是最重要的。你是政治家,图的是国强民富。严复是逻辑家,图的是学理缜密。角度不同,所见则不同。说句实在话,我更倾向你的实用,并不太欣赏严复的推理。所以,戊戌年我便说过,‘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八个字,后世当用黄金铸造。其道理就在于此。”
“高山流水识知音。仲子兄,你才是‘中体西用’的真正知音!”说了半天话,张之洞的眼光中这时才见一点神采。
“严复虽诘难你,但没有恶意。批评你的人中还有另外一类,他们心怀叵测。”
张之洞被桑治乎这句话吊起了胃口。
“这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