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张爱玲的弟弟:他只是想有人注意他
容易,从张子静的经验看,做才女的弟弟也难,在姐姐的强势存在面前,他唯有做一点儿带有破坏性的事情来表达自我。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经常在一起高高兴兴做游戏,扮演《金家庄》上能征善战的两员骁将,一个叫月红,一个叫杏红,张爱玲使一把宝剑,张子静使两只铜锤,开幕的时候永远是黄昏,他们趁着月色翻过山头去攻打蛮人……每次看到这段描写我都能听到那亢奋的稚嫩的呐喊,橙色的夕阳在身后落下,背上有涔涔的汗,这会儿早该凉了吧?那是太久远的童年。
那时,张爱玲是喜欢这个弟弟的,会在他腮上亲一口,把他当成一个小玩意儿。
后来张爱玲的父母离婚,张爱玲上了寄宿中学,放假回来就听众人讲述弟弟的种种劣迹:逃学、忤逆、没志气,而眼前这个弟弟确实看上去很不成材,穿一件不甚干净的蓝布罩衫,租许多不入流的连环画来看,人倒是变得高而瘦,可是因为前面的种种,这“高而瘦”非但不是优点,反而使他更不可原谅了。
张爱玲比谁都气愤,激烈地诋毁他,家里的那些人,又都倒过来劝她了。也许,他们原本不觉得他有多恶劣,他确实不够好,但他们所以要说他,不过是没话找话。张干的错觉早就被打破,张子静在家中的地位江河日下。多少年前,母亲出国留学,姨太太扭扭搭搭地进了门,她看张子静不顺眼,一力抬举张爱玲,固然是因为将张子静视作潜在的竞争对手—她一定认为自己将来也会生出儿子来吧—但如果父亲对张子静的态度足够好,这善于看人下菜碟的堂子里出来的女人,起码在一开始,是会假以辞色的。
现在,继母孙用蕃也看出来这一点:张志沂看重张爱玲,张爱玲也像贾探春一般自重,招惹她很可能把自己弄得下不了台,还是施以怀柔之道加以笼络比较好。对于张子静,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张爱玲说孙用蕃折磨他,具体情形不得而知,她说了一个事例:在饭桌上,张志沂为了一点儿小事,打了张子静一个嘴巴,张爱玲大震,眼泪落下,孙用蕃笑了起来,说,咦,你哭什么,又不是说你,你瞧,他没哭,你倒哭了!
张爱玲丢下碗冲到浴室里,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泪滔滔地流下来,咬着牙说:“我要报仇。有一天我要报仇。”她自己都觉得像电影里的特写,而我更觉得,这夸张的表情,有一半是因为她还没有跳出那个爱好罗曼蒂克的时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皮球从窗外蹦进来,弹到玻璃镜子上,原来是弟弟在阳台上踢球,他早就忘了,这一类的事,他是惯了的,张爱玲没有再哭,只感到一阵寒冷的悲哀。
张爱玲到她母亲那里去—黄素琼刚从国外回来,张爱玲发愿,要“拯救”这个弟弟,哭着说要送他去学骑马,也许觉得这样能让弟弟培养一点儿男子气概。她母亲都笑了,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缺乏营养,张子静的牙齿尖而泛绿,黄素琼担心儿子肺部有问题,叫他去医院照X光,他也逃掉。张爱玲和她母亲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放弃他的,但是她们的计划太高远,他纵然想追,也力不从心。
他只能是讲点儿家族故事给张爱玲听,一惊一乍地,因为姐姐在学校没有听闻,他便有了独家发布的优越感。他装作老辣或者恬淡来塑造形象,羡慕那些升官发财的人,在作废的支票上练习签名。他的内心并不像他外表那样平静,他希望能有一种方式,让人注意到自己。
不久张爱玲和父亲、继母彻底闹翻,起因是她在母亲那里住了一晚而没有告诉继母,继母发飙,父亲将她囚禁于两间相通的空房里。有一天张爱玲到其中一间她不常去的房间里,看见桌上有笔墨纸砚,还有一个纸团,打开来是她弟弟的笔迹,写着:“二哥如晤:日前走访不遇,怅怅。家姊事想有所闻。家门之玷,殊觉痛心。”
张爱玲暗暗吃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