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张爱玲的弟弟:他只是想有人注意他
生都介意这些的,比如张子静。
1946年,张子静随着表姐和表姐夫进入了中央银行扬州分行,待遇还不错,足够自食其力还有节余,但张子静染上了赌博恶习,不但搭进了钞票,还搭进了身体。
看起来张子静和他父亲很相似,但我还是觉得他比他父亲更值得原谅和同情,他自小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自然不知道理想为何物,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势必随波逐流—我凭什么、为什么克制自己的欲望?何况张子静一直在怯怯地想要凑到别人的世界里,现在有人愿意带他玩,他当然不会拒绝,从张子静后来很容易就戒了赌可以看出,他对这一“业余爱好”的忠实度也很低。
新中国成立前,张子静回到上海,黄素琼也再度从国外归来,先是住在国际饭店,后面搬到张爱玲姑姑家,她叫张子静过几天去家里吃饭,还问张子静要吃多少饭,喜欢吃些什么菜。张子静去的那天,姑姑上班去了,张爱玲也不在家,家中只有母子二人,想来总有一个安静又有柔情涌动的气场。但是黄素琼再一次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理性者的刻板,她注意的有两点,一是张子静的饭量和爱吃的菜是否符合他以前所言,二是问张子静工作情况,教导他应该怎样对待上司和同事。
张子静说,这顿饭无疑是上了一堂教育课。几天后,因为张子静在舅舅的生日上没有行跪拜之礼,又被母亲教育了一通。
数年不见,面对这个长大的儿子,黄素琼就没想过问问他在想什么,打算过怎样的生活,目前的困惑是什么。若是不能如此高蹈,是不是可以问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打算啥时候结婚生孩子,就像一个最絮叨的老妈那样?也许他当时会有些烦,但在以后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他但凡想起,必觉得温暖。
可惜黄素琼不习惯这种家常的表达,就像张子静小时候,母亲逼着他和姐姐吃牛油拌土豆一样,她很科学地只注重营养,味道如何,则不在她的关注范围内,难道,她所向往的西方人都是这样一板一眼地生活的吗?
张子静也曾请求母亲留下来,找一个房子,跟姐姐和他共同生活,黄素琼淡漠地说:“上海的环境太脏,我住不惯,还是国外的环境比较干净,不打算回来定居了。”
上海的“滚滚红尘”隔开了母子亲情,1948年,黄素琼再次离开上海,1957年,病逝在英国。
她的这份洁癖,遗传给了张爱玲。1952年,张爱玲离开上海来到香港,打算从这里去美国,行前,不知道是不凑巧还是基于安全考虑,张爱玲没有告诉弟弟。某日张子静一如往常地来看望姐姐,姑姑拉开门,对他说,你姐姐已经走了,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张子静走下楼,忍不住哭了起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新时代的人民装,他被不愿意穿人民装的姐姐抛弃了,他的悲痛是多么空洞。在热闹的人流中,在长大成人之后,他猝不及防地,又做了一次弃儿。
张爱玲对于弟弟,是有感情的,黄素琼对这个儿子,也不能说没有爱,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爱又如何?她们把自身的清洁,看得比感情更重,因为感情里会有他人的气味,有一点点的污秽感,当她们发现那黏叽叽湿乎乎的“雾数”可能打这里上身,马上就换上凛然的表情,步步为营地,避开了。
张子静贴不上她们,只好转过头,还去找父亲和继母,孙用蕃是比黄素琼、张爱玲她们庸俗,但庸俗的人,对距离不敏感。张子静跟着父亲和继母过了很多年,中间亦问题多多,比如说张志沂对自己慷慨,对儿子却吝啬至极,加上经济状况江河日下,他为了省钱,干脆不提为儿子娶亲之事。非但如此,有次张子静从扬州回上海出差,张志沂看他带了许多出差经费,就以保管为名要了过来,过了一些日子,张子静找他要,他竟然若无其事地说,已经花掉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