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张佩纶往事
致的小李飞刀,很优美地,直抵要害。这样形容,好像有点装那啥之嫌,让我转化成大白话吧,那就是:张佩纶,他是一个很会骂人的人。
做言官的那几年,真是张佩纶的光辉岁月,他年纪轻轻,声名鹊起,清流领袖李鸿藻,“浊流”大佬李鸿章,均对他青眼有加,他在民间,亦有很好的市场,试举一个小细节,他爱穿的竹布长衫,都成了时人的流行装扮,整个一闪闪发光的优质偶像。
多少年后,傅雷在评论张爱玲的文章里,冷峻得不近情理地说道:中国从来不缺少奇迹,只是大多没有好下场。张爱玲是否被他说中很难说,但张佩纶,似乎正中这个咒语。
就在他形势一片大好之际,若我们肯很负责地替他看一下牌,就会发现他看似稳健的晋升路线,其实有着天大的漏洞。
针砭时弊,或者抨击同僚,言他人所未言,一旦对上上面的心思,常常是一条晋升的终南捷径,在明清两代有许多人是这么上来的。但是,走这条路的,大多都是白手起家的新人,真正成熟的官员,都会慎用这一招,原因很简单,这是一条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的路线,一时得意之后,留下风险多多。
官场上枝蔓纵横,牵一发而动全身,天知道那些倒霉蛋身后都有哪些大佬,而且,死灰真的就不会复燃吗?即使那些与张佩纶没有瓜葛的人,纯粹的旁观者,对于他的凛利,也未必就有好感。
官场规则,倾轧皆在暗处,即使迫不得已,杀人见了血,也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确定所得大于付出的。谁会像张佩纶这样,抡着把大刀就上了场,一路砍瓜切菜似的杀将过来?纵然挣下些身家,也像透支来的。
张佩纶的所得无非是两项,一是升官,二是扬名,第一项并不可观,第二项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他的好身手,确实赢得一片喝彩,但是从他日后倒霉时的孤立无援看,这些喝彩值不了几个钱,其中有些喝彩,甚至有别有用心之嫌。
比如他说翁同龢的侄子评上先进,容易给别人以口实,翁同龢不怒反赞,在日记里写道:“张侍讲原折甚切实,真讲官也。”根据我对翁同龢有限的了解,实在难以相信他有这番心胸,只有冒着小人之心的风险猜测,一定是那折子写得他驳无可驳,强词夺理于事无补,不如干脆做大度状,把损失降低到最小。这是一个目的主义者的选择。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过程主义者,一种是目的主义者。项羽是过程主义者,最后的关头,大势已去,他反要打足精神秀一下身手,对于观众,是炫技,对于自己,是过瘾,至于这场拼杀能不能改变结局,则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刘邦则是一个目的主义者,可以把孩子推下车,任老爸落在敌人手里,骂他流氓,他笑嘻嘻地浑不在意,只要结果是正数,他可以杀掉自己欣赏的人,却赏给讨厌的人(比如雍齿)一顶大大的乌纱帽。
对于目的主义者来说,过程中的不爽、不适、不舒服,在它发生的那一刻,就要当成过去式,“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并不是宰相喜欢在肚子里撑条船,而是,不掌握这项高难度技术,怎么可能做到宰相?尽管过程主义者做人的身段更好看,但成功,却总是朝着目的主义者走去。
那么,张佩纶是一个过程主义者吗?有人不这么认为,清代官场小说里,这样描述以张佩纶为原型的庄仑樵:他寒窗苦读,一路披荆斩棘,终于被授了翰林侍讲学士。然而清代的京官,薪水不高,若非身居要津,却也寒酸可怜,这位庄翰林就穷得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他心中郁闷,心想“那些京里的尚侍、外省的督抚,有多大能耐呢?不过头儿尖些、手儿长些、心儿黑些,便一个个高车大马,鼎烹肉食起来!我那(哪)一点儿不如人?就穷到如此!”